面对白氏的询问,常子胜但笑不语。常子樵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家伙心里明明乐开了花,偏偏不肯说出口。”火塘边大家一起哄笑。
女人最关注的除了首饰就是衣裳,白氏问赵氏:“那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合开的绸缎铺子,里头的布料是不是都很漂亮价格都很贵啊。”赵氏点头:“那还用说,那可是县城里最豪华的绸缎铺。”
白氏道:“那人家送给弟妹的尺头岂不是都是很贵的。”常子秀道:“那是自然。娘给四嫂置办的那一身儿是她们铺子里中等价格的,但算下来所要的钱也不少,好在掌柜的只按半价收钱。至于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送给我四嫂的的那几段尺头,都是她们铺子里最好看的,估计价钱更贵。”
“最好看的。哎呀,那做成衣裳得有多漂亮。弟妹本来就生得极好看,穿上那样的衣裳肯定美极了。”白氏一拍大腿,嚷道,“真想看看她那衣裳。”
罗老太太好笑道:“五月雪姐儿就过门了,大郎媳妇你想看还看不到啊。”“那是,大嫂还真是心急。”常子秀和孟氏一道附和。
大家兴高采烈议论纷纷,马氏却是一直没做声,她这几天情绪很低落,火塘边的话题几乎很少参与,只管坐在凳子上抿着嘴烤她的火。
年初安排家里一年的分工,常子柱主动提出今年要出去做工,不想再留在家里种地了。常家四个长辈就这事专门讨论了一通,常建礼本来是不大同意常子柱出去的,觉得他种庄稼也许在行,可要说到给人做帮工,那是绝对赶不上常子胜的。
可是赵氏觉得二儿子和三儿子争新房子没争赢,两口子心里一直不好受,若是在这件事再驳了他的面子,他和马氏心里的怨气只会更大,罗老太太赞同赵氏的说法。最后从整个家庭的稳定和谐局面出发,常建礼同意了常子柱的请求。让他出去帮人做工挣钱,留下常子胜在家里种田。
马氏如愿以偿,一开始还是很高兴的。可是丈夫不过出去了一个月她就受不了了。常家的规矩,孩子们只有大人出去做事的时候老人才帮着管,如果大人在家里,那就自己管着。之前有丈夫在家,两个孩子有丈夫帮忙管着,白氏并不觉得有多烦人,可是丈夫出门了,松哥儿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淘气,自己根本管不住他。
这孩子好几次把孟氏的儿子檀哥儿给打哭了,对这事马氏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地免不了,谁家孩子不是这么长大的。可前两天为了争一个烤红苕,松哥儿不小心把檀哥儿推倒,檀哥儿正好碰到了鼻子,然后流了几滴血。
孟氏这婆娘就像天塌下来一般,尖声大叫吵闹不休,自己跟她说了松哥儿不是有意地,也马上给檀哥儿止血了。可那臭婆娘不依不饶,非要告状,告到公婆那里不算,还告到祖父跟前,惹得祖父拿着竹枝条将松哥儿狠狠地打了一顿。
摸着儿子小腿肚子上那一道道红肿的痕迹,马氏心疼得得直掉泪,可是她有泪只能往肚里流,丈夫不在家,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长辈们都觉得她的儿子该打,怪她平日对儿子一味惯着。
大嫂白氏自来是个听从长辈话的,她若是找白氏诉苦,白氏只会劝她好生说一说松哥儿。找小姑子吐一吐苦水?想都不要想,那丫头从来就是个讨嫌的,动不动就说松哥儿给惯坏了。性子这么不好,难怪十六岁了都还没人要。若不是想着她留在家里白吃饭,真希望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那时的马氏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怂恿着丈夫出去做工。凭什么她的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地给家里挣钱,而自己的儿子却被长辈打骂。
马氏心里难受,听到家里其他人的欢声笑语就觉得格外刺耳。偏偏婆婆和小姑子因为和县太爷娘子说上了话,兴奋激动得不得了,呱呱呱,呱呱呱,说了又说。然后白氏和孟氏两个臭婆娘在一边忙着捧场,咯咯咯,咯咯咯,像两只刚刚下了蛋的母鸡一般笑个不停!马氏恨不得跳起来捏住她们的脖子,免得她们再发出那讨人厌的笑声。
杨氏怎么命就那么好呢?跟自己一样都是乡野人家的女儿,可人家就能得到县太爷娘子和方家大少奶奶的看重。好家伙,一下子就是六段绫罗绸缎尺头,杨氏这下一口气就能做三套好衣裳了。
乡下女人平时都是穿粗布衣裳,一辈子也就是出嫁的时候才能得婆家给置办一身儿穿穿。若是嫁到那很穷的人家,这一身儿都别想。马氏记得前两年杨氏二姐出嫁的时候,县太爷娘子也送了两段好尺头给杨氏,加上那一身,杨氏拢共就有四身好衣裳了,这架势比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闺女还强。
因为那些人家的闺女兴许平日里穿绫着缎地,可每身衣裳都去县城里最好的绸缎庄置办,那还是没哪户人家做得到。可人家杨氏不花一分钱,轻轻松松地就拥有了那么好的东西。一想到等杨氏嫁过来,然后大年初二四妯娌一道出门回娘家拜年,或者是一道去赶集,杨氏穿得光鲜亮丽,而自己几个衣着寒酸她就心里直冒酸气,同样都是常家的儿媳妇,为什么自己就要比杨氏差那么远!
马氏越想越憋闷,心头那股子郁气似乎压制不住了。那边几个女人还在说着杨氏的好运气,孟氏的笑声格外夸张刺耳,马氏厌恶地撇了一眼过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孟氏,她一下就听出了这女人的说笑声有多言不由衷有多虚假。
杨氏运气那么好,还没过门就将几个嫂子的风头都盖过了,祖父和公公方才更是直接赞扬了杨氏,孟氏心里能好过才怪。马氏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孟氏此时心里不知道有多嫉恨杨氏,不过这女人惯会装,她眼下不过是向白氏学习,在长辈跟前讨好卖乖罢了。
马氏又看了一眼赵氏,这位婆婆今日的话格外多,精神格外亢奋。这也难怪,搭帮杨氏,她被县太爷娘子亲自恭贺了,这好运气全武清县有几个乡野村妇能碰上,说出去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婆婆这个人很虚荣,喜欢人家围着她转,对她说奉承话。
这也怪不得,祖母当初可是只生了公公一个儿子,可是婆婆嫁到常家连生四个儿子还个个都平安养大。身为媳妇,婆婆是常家沟数一数二能生儿子的。然后小叔子生得俊,十里八乡的姑娘家为了嫁给小叔子,少不得或明或暗地围着婆婆献殷勤。这些年婆婆可以说是在大家的奉承中活着的,直到小叔子没有按照婆婆的意愿定下了杨氏。
和杨家结亲,不过是祖父和公公的意思,婆婆根本不喜欢杨家不喜欢杨氏,这个白氏孟氏也许看不出来,可瞒不过她。关于这一点,她本来是喜闻乐见的。婆婆不喜欢杨氏才好呢,不然的话杨氏过门了还有她们这几个嫂嫂的活路啊。
谁知道今日因为杨氏的缘故,婆婆露了这么大的脸。这事儿传出去,婆婆脸上绝对有光,起码可以显摆好几年。就因为这事,婆婆居然忘记了自己过去对杨氏的厌恶,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杨氏过门岂不是每个长辈都喜欢她了。不行,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马氏握紧拳头,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
第二天,马氏和孟氏被罗老太□□排去山上挑柴火,白氏一个人被安排扯猪草。乡下人每天要烧大量的柴火,当然山上也不缺这些。大家经常是全家出动砍上一整天,砍得多,但回家的时候一人只能挑一担,剩下的就码在山上。等得空的时候再去挑。
马氏和孟氏一人挑了一担柴火走山路,累了中途歇息。白氏状似随意地道:“四弟妹这一下子得了六段尺头,婆婆昨晚说起这事笑得合不拢嘴。我想肯定是四弟妹偷偷地告诉了婆婆要给她一段或者是给子秀一段吧。”
孟氏好笑道:“二嫂怎么会这么想。那可是人家送给弟妹的东西,那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自己穿,怎么会给婆婆或者子秀。”
马氏道:“咱们这些村妇,平日里不是上山就是下地,真正穿绫罗绸缎衣裳的日子不多,弟妹自己有两身儿足够了。那余下尺头即便做成衣裳也是白放在那里压箱底。而娘这辈子可是从来没穿过绸缎绫罗的,弟妹这回白白地得了这好东西,婆婆和子秀又在场。咱们乡下人在山上打了一头野猪得遵照见者有份这规矩,虽然弟妹得了尺头这事不是打野猪,可毕竟她是不花费一文钱白得的,婆婆和小姑又不是外人,这得了便宜分她们一点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弟妹可是识文断字连县太爷都夸奖过的人,肯定是知道这礼数的。若不是得了弟妹的尺头,昨晚婆婆和子秀会那么兴奋?”
“是啊,二嫂说得对,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孟氏睁大眼睛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想,就婆婆那爱显摆的性子,昨日若是真得了尺头,不嚷嚷得满天下都知道才怪。不过马氏这婆娘似乎说得对,杨氏应该给婆婆或者子秀分一段尺头,可她显然是没分。
婆婆就顾着得到了县太爷娘子的亲自祝贺而高兴,竟然将这茬给忘了。自己若是点醒一下婆婆,婆婆肯定会对杨氏生出不满。也是,大家都是常家的媳妇,凭什么弟妹就能得到长辈们的一致喜欢,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她就要让长辈们看看,杨氏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好。
马氏看着孟氏眼睛里算计的光芒,微微撇了撇嘴角。心道,蠢货,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我就是要你去做,我呀,就安心地在一边瞧热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