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回到堂屋,却听得房里紫姐儿在哭。“闺女醒了,八成是尿了。”杨雪欲往房里去抱孩子。“你不是头晕吗,你坐着我去。”常子胜将妻子推到椅子上做好,自己快步跑去抱闺女。
紫姐儿果然是尿了,杨雪给孩子换了干净尿片抱着她喂奶。薛氏将楠哥儿搂在怀里问他:“你和你爹在城里吃了饭没有,肚子饿不饿,饿的话太外祖母给你们做饭去。”
楠哥儿依赖地靠在薛氏身上,轻轻摇头道:“我们在县城吃了晚饭才回家的,我不饿,太外祖母您不用给我们做饭。”薛氏见孩子打了个哈欠,不由心疼地道:“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太外祖母带你去睡了。”
楠哥儿却伸手拉过紫姐儿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道:“我先前在路上,爹爹背着我的时候觉着困了,这会子和你们一说话又不怎么困了。”
既然儿子不困,杨雪自然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摩挲着楠哥儿的头问道:“好孩子,你告诉娘拐子将你们拐到哪里去了,又是怎么给救出来的。”
楠哥儿道:“我们给带到了好远的地方,他们说叫什么长圆的县,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杨雪吓了一跳,高声道:“你自己跑出来的,你怎么跑出来的啊?”
楠哥儿重重点头:“娘前阵子不是给我讲过拐子拐走小孩子,因为担心小孩子叫喊呼救,就给小孩子喂蒙汗药让他们睡觉吗?他们果真这样,一开始就给咱们灌了那种茶水。第二天他们再给我喝那种水的时候,我就悄悄地吐在衣袖上,然后装睡,寻找机会逃跑。可是他们看得很严,我根本没法子跑。
“拐子说我瞧着都有七八岁了,很机灵懂事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将我和另外一个逃跑了几次的妹妹单独关在一起,专门派了个人看守。那人起先给我喂蒙汗茶水的时候,我照旧没真的咽下,躺下装睡。然后趁有人叫那人出去的机会,将蒙汗茶水和那人自己喝的茶水调换了。
“那人不知道,喝了那蒙汗茶水,可他极其小心,药效发作之前竟然将我们的手脚都捆了起来。所幸他一下栽倒没将油灯吹灭,我想起娘讲的区寄的故事,就学他一点点地挪到油灯前,将手伸到油灯边上烧断了绳子。”
想不到自己一时兴起随口将柳宗元《童区寄传》讲给儿子听,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勇气将其付诸实践,杨雪又是骄傲又是心酸,一把拉过儿子的手撩起衣袖察看,才发现孩子两只手的手腕上都烧烂破皮了,亮亮地似乎抹了什么药膏。
“好孩子,你受苦了!当时一定非常疼吧,你小小年纪地居然能忍受得了这种苦……”杨雪哽咽着,泣不成声。
“楠哥儿过来,给太外祖母看看!”薛氏红着眼眶将楠哥儿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轻轻地吹着,一边吹一边问:“好孩子,你这手眼下还疼不疼?”
“不疼了,也不会留疤,太外祖母,您别担心。”楠哥儿乖巧地安慰着薛氏,“王家祖父给我用的这药膏,听说是什么宫廷秘制,像我这种烧伤,用了绝对不会留疤。”
杨雪听说儿子的手不疼了而且不会留疤,长出了一口气,根本没关心楠哥儿嘴里说的王家祖父是谁,而是继续往下问:“儿子啊,你烧断了绳子之后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楠哥儿道:“我烧断了手上的绳子之后再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用茶水泼醒了那个妹妹,喊她一起逃走。大门那里有人把守,我们就爬背后的窗子跳了出去。”
“我的儿,真了不得,就这么逃出来了你们?”薛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夸赞。
楠哥儿却摇头:“逃是逃出来了,可拐子后来发现我们不见了,跟着追了过来。追到江边的时候,天蒙蒙亮了,我们大声呼救,那些坏人舞着刀子隔老远威胁船家不要让我们上船。一连过去两只船都不敢搭我们,然后来了第三只船才让我们上去,船家飞快地划过了岸将我们藏了起来。
娘您知道那船上有谁吗?是秋谷姐姐的大舅啊。去年十月您带我去马家集赶集,我们和秋谷姐姐和她娘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碰到她大舅了,人家还给我买了糖吃。他认得我,看到是我在喊救命,就逼着船家让我们上船。”
杨雪扶额叹息:“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也是我儿命不该绝,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楠哥儿继续道:“我们本来想躲到拐子走了之后再出来,不想那个妹妹看到街上一个骑在马上的贵人,说是自己认识的人,然后跑出去喊救命。那人带了好些人,将拐子都抓住了,然后官府的人去拐子住的地方,将其他的孩子都救了出来。后来那贵人和我说话,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住在京城的王家祖父。”
“住在京城,王家……”杨雪这才注意到这茬,几乎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常子胜,颤声道:“是,是王大叔吗四哥?”常子胜点头:“是的,就是王大叔。”
杨雪张大嘴巴:“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来这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常子胜道:“说来话长,夜深了孩子困了,让他们先睡下,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杨雪点头:“嗯,先让楠哥儿睡了。”薛氏打来水给楠哥儿随便洗了洗,带孩子去睡下之后,常子胜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原来那伙拐子竟然将楠哥儿他们带到了常垣县,常垣和武清中间隔着柳宁县。蔡捕头他们通过摸查,已经确定了拐子们往柳宁方向去了,到了柳宁之后会同当地衙差经过连夜摸排,最后锁定两个方向,大家兵分两路正追查着,结果常垣县令却派人来说人找到了。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常子胜说起来还是激动不已:“我当时听到这消息,欢喜得都哭了。蔡捕头也很高兴,立时带着我们几个丢了孩子的苦主赶去常垣县衙认人。在县衙后院果然看到了楠哥儿好好地坐在那里,虽然憔悴了些,可活蹦乱跳的没什么损伤。正当我们爷儿两个抱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王大叔突然从里头走出来。我,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了,看着王大叔木呆呆地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王大叔先叫的我。”
杨雪设想着丈夫目瞪口呆的傻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王大叔有没有变得老一些,你们都说了什么,他怎么会从京里来咱们靖元州这边来。”
常子胜道:“别急,听我慢慢说。王大叔指着我哈哈大笑道,‘常四郎啊常四郎,闹了半天这小子竟然是你和雪姐儿的孩子。我先前就顾着审问拐子还没顾得上仔细问这孩子,若是仔细问了应该一早就知道了。了不得啊,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聪明机灵,不但带着宁王府小郡主逃出了拐子窝,还将人家的巢穴记得清清楚楚,使得我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救出了所有的孩子。’”
杨雪惊道:“等等,宁王府小郡主。和楠哥儿关在一道的那丫头,你说她是宁王府小郡主?”
常子胜点头:“是啊,不然她怎么认得王大叔,因为宁王府和庆国公府来往较多,小郡主就是认出了王大叔才跑出来向他求救的。”
“可她一个王府郡主,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儿,又怎么会叫拐子拐走,还给带到了咱们这边来。”这回连薛氏都忍不住发问了。
常子胜皱眉:“听王大叔说是这小郡主跟着老宁王妃回乡省亲,然后不小心和家里人走散被拐了,具体过程王大叔没细说我也不好问,瞧着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杨雪想到公侯之家的那些内宅阴私,忙对丈夫道:“四哥你做得对,权贵们的事情咱们乡下人打听做什么。”
常子胜笑道:“我明白,人家不多说我自然不会多问。王大叔可是庆国公府世子,还在刑部挂职郎中,他这回之所以来咱们这边,是为了督促追查南谵州府官银被盗的案子。”
杨雪恍然大悟,难怪王大叔会在常垣县城出现。从靖元州这边去南谵州,就得经过常垣县。
“哦,咱们还是赶紧歇了,明日得去县城,南谵知府虽然被撤职关押了,可此案牵连甚广,王大叔将州衙以及知府的私人账簿都搬来了,要仔细清查,可他带的人手有限,他说你算账厉害算盘也打得利索,想叫你去帮着清查知府的私人账目。”
薛氏道:“去吧雪姐儿,庆国公府世子之前就大力帮了你,这回楠哥儿能平安回家又是人家出了大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杨雪点头:“紫姐儿太小离不得我,我就带着她去,大不了劳烦一下蔡捕头娘子。”
常子胜笑道:“王大叔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人都去,他还想看看杨哥儿。”“一家人都去,这眼看着就要收割谷子了,咱们都去了田地不就没人管了。”杨雪觉得为难。
薛氏一摆手:“田土你别管,即便常家长辈忙不过来,不是还有咱们家还有你大姐二姐他们,无非是大家受点累。你和四郎就放心地带着孩子去县城,将贵人指派的事情办好,报答人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