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也不知是不是久未归宫的原因,李弘一入殿内,便是哭闹不休不肯入睡,无论嬷嬷们怎么哄如何劝,都是不肯停下,无奈之下,媚娘只得亲自抱了他在怀里,一边儿来来回回地晃着,以图他能够好好睡下。
或是得了母亲安慰之故,小小李弘哭了一会儿,自也不号了,只是抽抽答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微微抽泣,看得媚娘又可笑,又心疼。
过了一会儿,李治便驾至立政殿,眼见媚娘如此,心里也是不喜,便转头看着在夫妻二人离开之后,奉命守着立政殿的玉氏姐妹:
“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无能……”
姐妹二人惶然欲跪,却被媚娘拦住了:
“治郎倒是不必怪她们了,只怕是这大半年的不在宫里,殿中有些气味不好,孩子睡得不香罢了。
却不是什么大事。”
李治闻言,便立时着瑞安去库里取了刚刚才贡入内庭的净香来,好好儿熏一熏这殿内殿外。
不多时,便见一队小侍匆匆而入,手里还各自捧着一丛香。
也不待他们再见礼,李治便手一挥,令他们各自去熏。
一边明和也帮着熏香,一边纳罕道:
“也是奇了……
明明平日里两位姐姐都是按着时份,支了香来熏的……
小侍们也打扫得干净,怎么就会有这等气味了?”
媚娘闻言,心中一动,看向李治。
李治立时沉下脸来,看向瑞安。
瑞安不待多问,便自行上前拉了明和去,吩咐着一众小侍们仔细检查过。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侍匆匆奔入,向着明和与瑞安说了一句什么,立时,两人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同时向后殿奔去。
李治媚娘虽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有什么东西坏了——
是的,此时他们也闻着了,隐隐约约地,一股子腐臭的气味。
但不多时,两人奔回,便是脸色难看至极。
李治立时醒悟有些不对,便轻道:
“怎么了?”
“主上,小阿金……死在了后园。”
李治立时瞪大眼:
“什么?”
“小阿金……被人以巫蛊之术,咒杀在后园。”
李治看看媚娘也极为震惊的表情,立时轻道:
“查,一查到底!”
看着他应声称是,匆匆而去的身影,李治脸色极为难看,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你别急,我必然会查清楚。”
媚娘却摇头不语,半晌才叫了听得此事之后,也是大为诧异的玉氏姐妹上前来道:
“看来,你们这些日子,却是未曾发觉此事了?”
“回娘娘,不止是未曾发觉,根本便是没有。”
玉如先道:
“其实今日一进殿内,咱们便闻着了这等味道了,只是因着有三五日没入殿里,只是在殿外清理着,是故却是不能闻见这后园传入的味道……”
媚娘回头,再看着李治:
“有她们在,要想在立政殿做些手脚,怕也是难。想必是这几日她们去万年宫预备着驾归之事时做的手脚了。”
李治轻道:
“可最可能的人……”
“宫内没有,宫外却还有。”
媚娘淡淡道。
李治目光一凛。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
中书省内官舍中。
阿罗匆匆奔入时,长孙无忌正与禇遂良议论着近些时日里关于海内朝会再开之事。
见到他急着奔入,长孙无忌立刻停下话头,看了眼禇遂良,后者会意退下。
然后,他转身负手,等着阿罗回答。
“主人,已然确定了,是他不假。”
长孙无忌回头,蓦然地瞪着他:
“确定了?”
“确定了,人证物证齐全,怎么也跑不掉的,是他。”
阿罗叹了口气:
“万春殿里的那个小侍已被阿罗拿下,只待主人相询……”
“不必留,除去他,还有谁知道?”
“还有好几个……”
阿罗迟疑问道:
“真的不必?”
“此等大事,一旦宣扬开来,势必要动摇我大唐国本。不必!”
长孙无忌断然道:
“传老夫的话,自今日起,所有宫中暗线,除去那一个之外,其他全数调用起来,尽数安排入内庭之中,全力相助主上影卫,务必将此事安置好,只待时机到日!”
“是!”
阿罗应了声,又道:
“不过还有另外一桩事……似乎也有些蹊跷。”
长孙无忌回头看他:
“何事?”
“今日宫里立政殿外的人传了话儿来,说是不知什么时候,立政殿里主上所养着的细犬阿金,被人以巫蛊之术咒杀于后庭之中。”
长孙无忌回头,看着他:
“可查清谁下的手了?”
“尚未,不过想来此时主上多半业已着人调查此事了。却不知咱们是不是要从旁相助?”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
“不但要相助,而且还要抢在主上之前,拿到证据……明白么?”
阿罗闻言,大为不解:
“这却是为何?”
“以后你便明白,只管照办便是。”
“是。”
……
午夜。
太极宫,凝云阁。
当沉书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那道他久候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只管喝酒,就让我这样一趟趟地跑。”
沉书却爽然一笑,伸手先倒了一杯与他,然后才道:
“这不就等着你了么?”
两兄弟见面,自然先饮一杯,接着放下杯子,这才相顾而言及今日之事。
那人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这才道:
“你说今日这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皇后与萧氏已死,此事虽然瞒得紧,但也只是对着宫里那几殿的有心人,以及其他宫外诸人。
可是今上自己未必便不知,这等大事,瞒得过别人,却未必能瞒得过长孙无忌。”
沉书想了一想,却淡淡笑道:
“是啊……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瞒,毕竟论起来他们此刻正是最紧要的时候,王萧二女死了,虽则对武昭仪的未来好处极大,可一旦办得不好,也会毁了最终大事。
何况此时皇后身份尚在,一旦被发现已然逝去,那便是日后再废位,也要多少念些故人之情,不能废得干净,多半便还要归陵陪葬……
这却不合今上心意,所以肯定是要瞒的,至少要等到将皇后之封一废到低了才成。”
“可若如此,要瞒着,却怕是难啊!毕竟眼下尚且不知何时可以废后……啊,原来你是……”
“没错,其实我也知道,一旦给了今上机会去见皇后一面的话,她便不会有死去的机会的。而她不死,萧氏也不会这般顺利便能清除的。”
沉书淡淡道:
“毕竟于今上而言,此刻的她们还大有用处。”
那人了然:
“所以你才要这般设计,让李忠尽早动手除去皇后,接着再借机将萧氏一并清除……
唯有如此,才会逼得主上必然得加快了速度,尽早将王萧之事解决……
也唯在解决王萧之事时,主上才能与长孙无忌相对,咱们的大事,也才能得机行之……
是么?”
沉书不笑了,半晌轻道:
“你知道么,早些年的时候,我也曾怨恨过,为何当初皇祖明明立了父王为储,却还是一直在二叔与父王之间摇摆不定……
可后来,我们一日日地看着这二叔登基称帝,一日日地看着他苦心培养继任之君……
突然发觉,比起咱们这位二叔,父王实在不是一个帝王的好料子。
若大唐江山交与父王,或者可以国泰民安,一时兴旺。
可要求得千世万代,光荣万邦……
却只有咱们的二叔与他一手挑得出的这位小堂弟才做得到。
甚至是咱们其他几位堂兄弟,也是做不到的。”
“怎么说?”
“他们都不似这小堂弟,不但专情,还是个痴情之人。
而却是只有真正情痴之人,才会可以做到绝情不悔,手段果毅……
因为对他而言,天下间除去他最在意的这个女子,其他的人,都不紧要,都是可以牺牲的,甚至是他自己都可以。
而其他人不成。其他人再如何痴情,终究也会看自己看得多些,所以若到了两相选择的时候,难保他们就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一些万万不能牺牲的东西。”
那人轻叹一声:
“所以二叔才把堂弟最看重的人,与整个大唐江山绑在了一起……”
说到此处,那人突然顿了顿,面露微讶,接着便是极为震惊道:
“莫非……莫非当年的传言根本就是二叔自己……”
“是或不是,你不知,我也不知。知道的只有一个袁天罡而已。
而如今的袁天罡,也是行踪飘忽,断然不能觅其足迹了。
好在咱们本也不是为了争这什么帝位而来的,好在咱们这位小堂弟,实实在在也是个好人,对咱们也算是情至义尽。
所以倒也不必太过追究,更不必说破了。
咱们,只要完成咱们要做的事,便好了。”
沉书此言一毕,那人便连连点头称是,好一会儿又道:
“说起来,咱们也是有些对不住了主上……
到最后,总是要设法帮一帮他与武昭仪的。”
“是啊……
便算是为了还一还咱们这位好婶娘的恩情,也要帮他的。”
沉书轻轻一语,思虑片刻才抬头道:
“说起来,那柳氏现在如何?”
“柳氏?皇后之母么?
嗯……眼下却是还好……怎么,莫非哥哥也跟长孙无忌一般,怀疑是她……”
那人微讶道:
“可此番之事,她只怕却是不能得知啊!”
“我当然知道她不能得知皇后身故之事。我只是在想,主上虽则是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可到底也不能便逼得太紧。
如今萧氏一门,几近调零,何况之前萧氏便大罪加身,加之她争后无望,其族人怕是也不愿受其牵累的多些。
而且我记得她的父母,却是早早就已然过世。”
“这个倒是不假……怎么,莫非你是担忧那柳氏会为了女儿而动些手脚,所以想借此番巫蛊之事,将柳氏按死在家中,叫她无力再吵着见女儿,帮主上保一时之密?
可若如此,咱们的目的岂非……”
“一年,只有一年时间。
我只会给咱们这位小堂弟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若他不能处理好了此事,我自然会将这王氏之事,向柳氏揭破……
不过想来却也不会的。依我看来,虽则立后需要些时间,废后……
却只怕就在这半年之中了。”
沉书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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