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忠功的“气功科学研讨会”本来是星期日下午结束的,但在星期六晚上快12点的时候,庆非空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出山”提前了,改在明天上午。电话里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到时候赶到会场就可以了。
庆非空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咧着嘴含糊不清地发着“呜呜”的声音,说不清是哭声还是笑声,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却是咧着嘴笑的。
明天是4月2日,到“出山”的时间起码还有七八个小时。这七八个小时是庆非空一生中过得最慢的时刻。夜间是存在变数最大的时候,只要那个仪式还没有举办,就有可能在这个时间里发生变化。
那天夜里,他一夜没睡着,毕竟这件事做得不怎么光明磊落,中间有一个人给捅了篓子,明天的“出山”就会化成泡影,以后这种机会就再也不会有了。那地方比王国偏西一些,偏西了好像天亮得就晚。天亮以后,他依然没有睡意,敲开康纪峰的房门,和另外两个人一同研究起“出山”时该注意的事项来了。其实,这些事在夜里已经策划过了,他或是不放心、或是这个时间没事干,想找点儿事来消磨时间的。
出发的时间到了,刚要往外走,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他的心收缩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本不想理会,不理会就是不知道,但又希望是一个好消息。犹豫了好长时间,他的手颤抖着抓起电话,在向耳边拿话柄的时候,整个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塞上了,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只感到心脏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很有力,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他爹含含糊糊的声音,他爹带着哭腔呜呜噜噜地说:“你娘死了,刚断气。”庆非空以为是会务上打来的电话,只要不是会务上的电话,他的心才放了下来,说:“怎么死了?不是有反应了吗?”他爹说:“刚才还出气呢,不知怎么就断气了。护士来输液,才发现你娘没气了。这怎么办呢?”庆非空却平静地说:“找个车拉回去把,等我回去了再说。”
放下电话,庆非空的心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这种轻松不仅仅是他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而且一种解脱感。而其他三个人的心却都悬起来了,胸腔都堵得喘不过起来,不仅都听得见各自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还听得见他人心脏跳动的声音。康纪峰说:“是不是先回去把事办了,改日再找机会出山?”庆非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没事儿。”“事儿”就在他家里放着呢,他都说“没事儿”,几个人在他轻松的表情中没搞明白什么样的“事儿”才是“事儿”。
从招待所到那个会场不远,还是庆非空开着车到会场去的。下了车,他很轻松地走在前面,那条腿也像拐得轻了。他们到达会场不是最早的,最早的是那些在会场里抓“气”抓了一整夜的人。他们抓意想中的太阳、抓意想中的月亮,但更多的是抓教主“入静”的方向。别说教主在哪儿谁都不知道,就是抓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也是一个人冲着一个方向抓的。庆非空一进会场,突然看到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怪兽,伸出长长的手臂向自己抓过来。他心里一惊,赶忙贴着墙侧着身子向里边移动着,每挪一步,就感到从不同的方向向他伸出一只巨手,他只看见长长的手臂和巨大的手掌,却看不见人在哪里。而身上的“气”像被那些狰狞的怪兽抓去了,把自己抓成了一个空壳。
他们在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里坐下来。刚一落座,他感到一只长长的手臂冲着他抓过来。他本能的一歪头闪了一下,撞在了正弯腰要挨他坐下的吕敬国身上,他把吕敬国拽了一下,让吕敬国坐在他前排那个座位上了,康纪峰和朱九成挨庆非空坐下来。
到时间了,人们走进礼堂,各自找个位子坐下来。舞台上方原来的那个“忠功气功科学研究会”的横标不见了,换上了“天密功创始人庆非空大师出山仪式及授功报告会”的横标,也有人看见了,却不是用眼看到的,而是用“天眼”扫见的。不过,看到那个横标的人,也没意识到横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有人要占用礼堂,提前把横标挂上去了,毕竟,再有半天,忠功的这个会就要结束了。
法会开始了,主持会的上来后仅说了几句话:“今天这个会本来是师父要亲自主持的,但师父入静之后到现在还没有收功,别人又不好主持。会务组研究决定大会提前结束。散会。”说完,那个人匆匆下去了,主席台上就没有人主持了。
台下的人直发怔,怎么说散会就散了?大家来参加这个会,是掏了两天会务费,都想见了大师受点儿益的,在会上该受的益还没有受到,就这样散了?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个穿中山装的老人走上前来,那老人个子不高,脸方方正正的,两只耳朵向前张着,样子很和善。康纪峰用胳膊碰了一下庆非空,说:“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常老师。”
常晋升走向主席台,说:“有些人可能认识我,有些人对我还不熟悉。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常晋升,我还有个名,有些人也知道,叫常永忠。现在,我正式改回原来的名字,叫常晋升了。”
一些人还没听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静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听他说下去。常晋升接着说:“忠功的会到这里就提前结束了,下面的会由我来主持。我主持的会是什么会呢?”他的手向上指了一下,说:“大家抬头看。”原来只用天眼看事的人,这时候也用肉眼看了,常晋升说:“从现在起,宇宙里又一颗气功巨星要从咱们平井升起来了。”
一连几天,人们的大脑里不断接受到的来自宇宙里的那个说不清的信息,这时候终于有了眉目,同时,所有的人的脑海里发生了一声巨响,那是一声宇宙大爆炸的声音。大爆炸炸过之后余波不断,冲击着人们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全身随着大爆炸的余波直摇晃。
恢复了理智的人们开始退席了。开始是一个,两个,随后陆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常晋升赶忙说:“大家不要急着走,不改功也不要紧,大家只留一会儿来感受一下老师功法的能量总是没坏处的。”他说他的,该走的还是往外走,也有傻在座位上无所适从的。但在人们向外走的同时,也有人从门外向里涌进来的。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原来没有走的人,哪个是新进来的。人们左看看、右看看,再拧过身子向后看看,礼堂里的人虽然不如原来多了,但从前排到最后一排,稀稀拉拉的每一排都有几个人,常晋升说:“现在就请气功巨星庆非空大师来大家作授功报告!”
人们开始望着舞台,想看看这个要升起来的巨星是什么模儿。庆非空一行四个人从礼堂的一角站了起来向舞台走去。常晋升也不认识庆非空,他在主席台上向舞台的左右张望着,舞台的两侧找不到,才把目光移向会场。他认识康纪峰,在向舞台走过来的四个人中看见了康纪峰的影子时,他面朝着四个人走来的方向先鼓起了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庆非空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声响。礼堂里很静,静得像空气凝固了似的,庆非空感觉到了那种气氛,常晋升也同样感到了那种气氛,他想制造点儿热情来烘托气氛,但嗓子像被堵住了,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通过鼓掌来带动人们的热情,但他的鼓掌是象征性的,左手的四指点着右手的手掌,没有任何声音,也带动不起大家的掌声来。
人们随着庆非空的身影调整着各自的视线、也调整着身子扭转的方向。庆非空走得很慢,在一个空气凝固了的气氛里,时间在人们的心里显得更漫长。但人们都出奇地有耐心,等待着庆非空走到舞台上正过身来。人们都习惯了练功时那种慢悠悠的心态,节奏快了还不适应,越慢就越感到舒服似的。礼堂里静得出奇,不论是坐在前边的还是坐在后边的,大家同时听见了庆非空走路的声音,每一步落下去,都传来一声悠长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