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庆非空都不为家里的事着急,康纪峰他们三个人就更不着急了。招待所离僧帽山不远,有条山路通往山顶,但在山下看,怎么也看不出那座山像和尚的帽子。留下来的有百十个人,大家簇拥着庆非空向山上走。庆非空的一条腿走起来很吃力,却又怕人们看出他的腿有毛病,上山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和人们说话。其实,很多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人们也不是要听他说什么的,只要他开口说话就行。在人们的心里,气功大师说出的话都是带着能量的,不管是面对着大师还是背对着大师,大师只要一开口,就能把“能量”灌注到人们的体内,不管是几千光年、几亿光年乃至几千万亿光年,作用都是一样的,不过,人们还是都想挨大师近一点儿,你向前挤、他也向前挤,把庆非空挤在中间迈不开步,正好掩饰了庆非空走路的毛病,想走快都快不了。走到半山腰,有一块较平坦的山坡,庆非空实在走不动了,说:“这地方的气场真好,我一走到这儿就不想走了,就在这儿练会儿功吧。”
大师说这里的气场好,大家就都感觉到了这里的能量大,庆非空站在挨路边一块儿较平坦的地面上,其他人扇面一样站在庆非空的对面。那里仅仅是较平坦,但依然有坡度,人站在地上,身体都是前倾的。庆非空先做了一个练功的姿势:两眼轻闭,叉开双腿,两臂作出一种抱物状,庆非空还特别提出,意想抱着最想抱的东西。
有的人意想抱的是当年初恋的情人,有人意想抱的是现在或曾经有过的婚外的恋人,但更多的人抱的是庆非空,在曾经有过的生活经历里,庆非空是最亲的人。庆非空在大家的对面站着,也做了一个抱物的姿势。不过,他意想的不是初恋的情人,也不是曾经有过的情人,而是在招待所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儿。不知为什么,自在招待所住下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录音机是能在衣兜里放下的那一种,常晋升打开录音机,把音量放到最大限度,但仍然不感到声音有多大,人们闭着眼感受着“能量”的冲击,录音带放了很长一段之后,人们没听见录音机里的声音,却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种空谷回音。紧接着,另一个角度的回音也传来了,几种浑厚、轻柔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却又不是立体声。那些声音不是同步的,一种声音响过很长一段时间另一种声音才传来,像是几个人在说话,反复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人们顿时进入了一种美妙的境界中,身体不自觉地前后摇晃起来了。人们都冲着庆非空晃着身体、庆非空在向着人们晃着身体,相互间都感到强大能量的冲击,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许淑仙是从郑州来的,她比《白蛇传》里的许仙多了个字,性别却不一样,而且是一个瘸子。她的瘸是明显的,一走一拐的,比庆非空要严重得多。庆非空仅仅是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细的那条腿是直的,但不是打不过弯儿、而是用不上劲儿;许淑仙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过,短也短不了多少,短的那条仅仅膝盖处伸不直。上山的时候,她走得气喘吁吁,被拉得老远。当她赶到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晃动了,她赶忙走到最后找个位置站好,学着别人的样子摆好姿势晃着身子,晃了没几下突然跌倒了,撞了前边的那个人。前边的那个人来自兰州,叫白小萼。白小萼哪儿都正常,就是两颗门牙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闭上嘴,所有的牙会被嘴唇包住,而白小萼闭上嘴,两颗门牙裸露在下唇的外面,特显眼。练功的人“入静”之后,身体前俯后仰的,却倒不了,但不能有外力的撞击,外力稍一撞击,就会跌倒在地。白小萼跌倒的时候,又撞了前边的一个人,顿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很多人。人在练功的时候,有的时候耳朵里听不到任何的杂音,有的时候某一种声音会被无限地放大,在自己跌倒之前,都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下意识里都知道那是人跌倒的声音,又都以为那是导引词导引该那样做了,自己在被撞击的时候,不感到是被人撞了,却都感到是庆非空的能量撞击的结果。那些被撞的人跌倒了,没有被撞的人在下意识里也知道该倒下去了,却依然前俯后仰的倒不了。那些倒下去的人依然闭着眼,就地坐好,上身依然前俯后仰地晃动着身子。
庆非空也跌倒了。他跌倒不是受了外力的撞击,也不是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声音,他正意想着抱着那个女孩儿飘飘欲仙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挣脱他要走,他急忙伸手去抓那个女孩儿,也仅仅是意想去抓,却不自觉地蹲在地上。
录音放完了,不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人们还在闭着眼沉浸在对当年、对曾有过的梦幻里,很久不想睁眼。在所有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和大家一起练功,他就是常晋升。他站在庆非空的一边,高抬起一条胳膊,手掌向前在空中划来划去。在忠功的时候有人多次见过他做这样一个动作,他是在给大家“加持”。出家人修行,是需要佛菩萨加持的,练功的人“修炼”,是需要高功能的人“加持”的,他好像怕人们不知道他在给大家“加持”,人们都“收”了“功”,他的手还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的。
后来,庆非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增加了一个新内容:那次上山,走到半山腰,他突然感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把他拖住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感到他站立的地方是气场最强的地方、是整座山的气场中心,他就地一站,带领大家练了一次功。他顿时进入了高度的气功状态,学员们在气场的作用下,也迅速进入了神奇的境界。时间不长,他隐隐约约感到脚下的地在动、感到山在摇,同时感到一种隆隆的声音,那种声音是从大地中心发出来的,像是一种能量在滚动。突然,他感到一种山崩地裂的声音,他浑身一震,还没有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把他震倒在地上了。他不自觉地睁开眼,见不少的学员都跌坐在地上、却都处在高度的气功状态里。过了很长时间,那种声音才逐渐消失、脚下才逐渐平静。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在他离开平井之后,在僧帽山周围的几个县里,一夜之间出了五万个有“特异功能”的人。这些人平时没有练过气功,也没有接触过“天密功”,但人人都有“功能”、人人都会为人治病、人人都会预测。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人都说庆非空是他们的师父,是庆非空到僧帽山把他们从地下解救出来了。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的家里冲门的地方挂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庆非空”三个大字,每天都给庆非空上香。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以师兄弟、师兄妹、师姐妹相称。这些人还走亲戚,比真正的亲戚还亲热,他们到了亲戚家,第一件事就是冲着“庆非空”三个字磕头,他们之间叙说的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自然,他们之间说话,用的都是人听不懂的语言。
这件事不仅参加过那次练功的人能证实,没参加那次练功的人也能证实。虽然僧帽山附近几个县出了多少有“特异功能”的人没人去统计,但都确信出的有“特异功能”的人比五万人更多、他们不仅仅出现在僧帽山附近几个县,而且分布的范围更广,全国各地哪儿都有。
常晋升是很会捕捉机会的人,他见人们都收了“功”,问人们老师的功法怎么样。这时候,人们的感觉好像不是用语言好来表达的。白小萼说:“我们和老师太相见恨晚了。要早几年见到老师就不练忠功了。”大家都说和老师“相见恨晚”,不光女人和庆非空相见恨晚,连男人也都这样说。常晋升说:“老师给我们送来这么神奇的功法,可是自己掏了腰包来的。虽说参加这个出山仪式是免费的,但我们总不能让老师自己掏腰包来给大家送功吧?谁要是有钱呢,就给老师凑个回去的路费。这都是凭良心的事,没有也不勉强。”
这时候,大家身上的钱花得已经差不多了。大家都后愧身上的钱都被忠功骗了去,都感到捐多少也表达不了自己对老师的感激之情,自然,也都倾囊相助了。
晚上,常晋升清点了一下把钱送过来,不到两万块。庆非空很大度,作出一个不摸钱的姿态。他不摸钱,是让康纪峰代收的,没想到康纪峰卖了一个人情,说:“这点儿钱你留着花吧,就不用送来了。”常晋升说:“这都是弟子们孝敬师父的钱,我怎么能随便花呢?”康纪峰说:“您为我们的出山费了这么大的心,我们真不知道拿什么感谢您呢?现在正好借花献佛,算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得了。”常晋升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真的把钱塞到自己的衣兜儿里去了。常晋升走后,庆非空的两只眼闪来闪去的,目光摇曳不定,说:“你怎么把钱都让他拿去了?”康纪峰说:“我也是客气一下,谁知道他就不客气呢。”庆非空说:“谁还会为钱客气呢?我们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康纪峰说:“就算是一次失误吧,以后还会用得着他的。”
第二天,这些成了庆非空的弟子们的人,都到招待所的院里来给庆非空送行。当庆非空开着那辆吉普离开招待所的时候,大家才同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回去的路费了。
那一次,还是常晋升帮了大家的忙,借钱给大家买了回去的车票。大家都认为常晋升作了一件很大的“功德”,他不仅给大家引进了这么好的“功法”,而且还解人之危。自然,常晋升的“功德”也就是庆非空的“功德”,只有有功德的师父,才会有这样的“弟子”。
庆非空他娘死了,跟着庆非空“出山”的几个人也都不好回各自家里去了,大家一同去了庆非空家里,帮助庆非空料理了后事。“出山”的当天家里出了这种事,好像怎么解释都是苍白的,不用吩咐,出门后都是要守口如瓶的,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庆非空事后还是给他们三个人讲了一件神奇的事:就在他娘去世的时候,他爹听见了从天上飘来的一种神奇的音乐,他爹顺着声音看去,透过病房的房顶,看见天上有几个仙女踩着云彩飘过来。他娘也穿着仙女的衣服飘向仙女的身边,被仙女们领走了。他娘被拉回家里之后,村里的上空飘着一种仙乐,持续了好多天,全村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