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16章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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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杜军兴来是黑龙江哪个县里的农民,跑到哈尔滨来买了一辆三手的脚蹬三轮,每天半夜到菜市场批发了蔬菜,再拉到小摊上去卖。卖菜的就他缺斤少两,但他很随和、也很热情,对买菜的老太太们一口一个大姐,把人叫得心里乐滋滋的,老客户别人的菜不买,就买他的菜,就是挑剩的也剩不到家里。他卖的不光是蔬菜,还有技术含量,他把他那张笑脸、那个甜嘴都当菜卖了。

    卖菜这种事是不分季节的,夏天说不上有多热,但冬天却是够冷的,他说,这时候的哈尔滨比过去高了有十几度,过去哈尔滨的冬天最少有零下四十度,在野外站着尿尿,手里拿条棍子一边尿一边敲是真的,要不,尿出来就冻上了,一冻就冻成一条抛物线似的凌锥,从地上一直和人连接起来,但那还是五六十年代的事,解放前的事他不记得,那时候更冷。就是现在比过去高出了十几度,大半夜去批发蔬菜,再拉到菜市场去零卖,也够冷的,即使再缺斤少两,人们也能谅解,起码能谅解杜军兴这种卖菜有技术含量的人。

    那时候,不光内地人“练功”,哈尔滨人也“练功”,不过,哈尔滨的人不都像天庄机关里的干部们一样是吃鞭撑着了练功消食的,那里练功的人和别的地方一样,大都是没事干的老太太多。练功的人不仅自己练,还都有“渡人”的义务,自己得了“道”,不把别人拉过来跟自己一起“修炼”,是有违“功德”的。不时有买菜的老太太来“渡”杜军兴:“你这人这么好,准积累了不少功德,干嘛不练功呢?快练功吧,你练功准比我们这些人出功能出得快。”杜军兴说:“练功干什么呢?”老太太说:“练功可以健身、可以强体。”杜军兴说:“那都是城里人的事。我一个卖菜的,早晨三点就到批发市场批发蔬菜,在菜市场卖到晚饭后才回来,有时间还赶紧睡会儿呢,哪有时间去练功呢?”

    但他也希望什么时候像城市人一样,吃饱了没事干,跟人在一起练练气功,就是过不上城市人的生活,有个固定的职业,有个住的地方也行。

    在所有的职业中,他最看好的是给人治病的“仙儿”,当干部的事他干不了、也没有想过。不仅在农村的时候他就喜欢那种职业,到了城市以后,他发现城市也兴那个,于是他就想成了“仙儿”给人治病。这年头,吃多了撑的,怪病多,到医院花几千几万都检查不出什么病来,让仙儿摸一下,病竟然好了,向病人要个一二百是没人讨价还价的,那种职业太来钱啦,起码说那种职业没成本。

    但要成了仙儿就得要去练“气功”。练气功的人不一定能成了仙儿,成了仙儿的人不一定都练过气功,但练气功是容易成仙儿的。这时候什么功都有,一边卖着菜听人说闲话,听说过的气功不下百种,练哪种气功都有可能成了仙儿,但练哪一种气功也可能成不了仙儿。有的人练了多少年了、什么气功也都练过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也有人只练了一次就成仙儿了。这都是一边卖着菜听人说的。

    他一边卖着菜听人议论了怎么练功之后,夏天的晚上躺在路边偷着练。一边练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感到天地间清清亮亮的,有只黄鼠狼向他爬过来。他一怔睁开眼,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天地一片光亮。他第一次进入到那种状态里,就知道什么是“功态”了,功态里的天地透亮透亮的,他感到自己不是在路边、也没有在树下的那种感觉。人在树下时,月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照在身上,但“功态”里就没有树,也没有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只是感到天地是亮的。

    醒来后,他先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趴着,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子。那东西像是拍不掉似的,拍过后重新躺下,感到还在身上,一会儿在腹部、一会儿又钻到背上去了。

    那天夜里,他被折腾得半宿没睡着,还不到时间,他就骑上他的三轮批发蔬菜去了。其实,天是什么时间了,他不清楚,只感到比过去早了些。他骑着三轮,感到天地格外清亮,却感觉不到月亮的存在。他突然感到要下雨,赶紧骑着三轮车回到住处,把行李抱起来放在三轮上就躲到桥下去了。刚躲到桥下,天就下起雨来,而他眼里的天还是清亮的,这时候,他的耳朵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他的师父是庆非空。

    庆非空是他的师父是他后来说的,当时确实听见耳朵里有人在说话,只是没记住在说什么,后来当他拜了庆非空为师父的时候,他才确信他的耳朵里的那个声音说的就是那句话。也正因为了有了那句话,才强化了庆非空的权威性、也才增添了他杜军兴成为“仙儿”的权威性。大师和“仙儿”的存在不是冒充的,在他们还在“因地”的时候,就决定了他们今天的存在。“因地”是他们造就这一世的“因”的那一世,这一世的作为是前一世的“果”。这都是“天意”,是前世、前前世、乃至无穷劫之前都给安排好了的,今天大师的出现是宇宙发展的必然。希特勒的祖爷爷几百年前在哪个人的腿肚子里成没成为虫子还说不清呢,那个什么“斯”就知道几百年后希特勒要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那都是宇宙给安排好的。今天庆非空的“出山渡人”也是在宇宙形成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只是那个什么“斯”的没有写在他们的书里。或者是早预测出来了,不敢写出来,怕泄漏了“天机”遭到“惩罚”。

    在清清亮亮的世界里,他突然看到眼前来去匆匆的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个穿着衣裳的狐狸和黄鼠狼,他不感到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而感到自己身处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至于他是什么,他没想、也没看自己,就像平时看到别的人,不需要再看看自己一样。

    他感到那些穿着衣裳的动物都是生了病到世界上来求医问药的。有人到他的菜车前买菜,说话的声音都很熟,但他们的形象不是生了病的狐狸、就是生了病的黄鼠狼,所有动物的病不是长在身上,而是贴在身上的,揭下来就行了,所有的动物眼神惶惶的,都在祈求有人给它们把病揭下来。

    他想过去把人抱住,把病一个个揭下来吃了。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他感到贴在人们身上的不再是病,而是一种美味。于是,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贪婪的目光,好像盯着人家衣兜里的什么东西一样盯着人家。于是,人们看见他的眼神的时候都吓得直躲,生怕他把自己的什么东西偷走了似,护着的贴在身上的那块病。

    于是,杜军兴的生意萧条了,就连他的那些老顾客也很少光顾他的菜摊了。他问当年的老顾客怎么回事,特别熟的老顾客告诉他:“最近你的眼神不太对劲,人们都感到你盯着人家的腰包似的,谁还敢到你这儿来。”杜军兴感到特别委屈:“你看我是那种人吗?人家差我一分钱,我都想找人家一分钱呢,我怎么能有那种心呢?”老顾客说:“我们这些人熟了,都知道你是个好人,这阵子就是你的眼神让人不舒服。”杜军兴说:“这阵子我看着人们的身上都贴着一块病,我都想把病给人揭下来,谁知我好心反被人误会了。”老顾客惊叫一声,说:“你身上有‘仙儿’了。身上有了‘仙儿’,你还卖菜干什么?干脆给人看病吧,看病挣不少钱呢。”

    身上有“仙儿”,是不怀好意的哈尔滨人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带着嘲讽的意思,但在多数人嘴里,“仙儿”是一个中意词。给人治病不是哪个人,而是“仙儿”在给人治病。杜军兴说:“我从来就没有练过气功,我身上怎么会有‘仙儿’呢?”老顾客说:“身上有‘仙儿’不在于练不练功,练一辈子功身上不一定有‘仙儿’,不练功的人不一定就没有。那是前辈子跟来的。不信,你给人治治病,准行。”

    杜军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给人治病,他见了人就想把人家的病吃了,没感到张嘴,也没感到用牙嚼,却满嘴的香味儿,再仔细品品味儿,却什么味觉也没有。那种味儿只在他的意识里有。

    也有人找他给治过病,都是在菜市场认识的一些老太太们,他给人治病跟着电视里按摩一样,比猫画虎用手捏。反正都是老太太,也不在乎他捏一下摸一下的,哪一次不摸了,还怪他治病不认真呢。多少年不被人摸了,摸过了还真舒服,但回到家里就又成老样子了,甚至比没捏的时候还难受,想再舒服还得再来。来一次舒服一会儿,总比一会儿都不舒服要强。想让人给捏一次就好了病是不现实的,起码,杜军兴的“仙儿”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有人劝他:“你干脆到外地拜个师学学艺,回来给人治病得了,就不要卖菜了。”“仙儿”这个词用得多了,杜军兴也不把它当贬义词了,一说话,就开始用上专业术语了,他说:“我是想过,仙儿告诉我因缘还不成熟,我还得卖一阵子菜,等因缘成熟了,我自然就开始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