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细雨霏霏,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息,压得盖惊涛胸口疼痛。
忽而,盖惊涛周身猛然闪烁不定,焕发无尽光芒,仿佛周天星光般,照耀着屋室一片光辉。
盖惊涛虽惊不慌,连忙镇压波动的心绪,平淡了自身的气息,光芒逐渐收敛,但目光始终注视着正穿梭于阴云之间,那抹渐去渐远的流光,忽有预感。
“只怕这是此生最后一次与宫武兄弟见面了。”
方才那抹流光,乃是宫武造访后离去的飞剑光影,而自当年九宫峰上崇武门立派大典,又过去了三年。
三年前,盖惊涛未达成既定目标,郁郁回岛,未想于修业上却突飞猛进,血脉深处的符文神华渐渐苏醒,并被他镌刻在全身的骨骼、肌肉、脏腑之中,顺利完成了外法境第一阶段,显影境的修行。
这一切竟然只用了一年时间。
方此之时,盖惊涛才恢复了自信,求人不如靠己,自强者先战胜了自己,然后才能战胜生活,他亦自信将拥有突破一切艰难险阻的能力。
可在这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身体仿佛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海漩涡,不受控制的开始吞纳天地精气,自主地推动着境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悄然将盖惊涛体内的卡簧上紧了弦。
好像,走火入魔了,盖惊涛如是猜想。
即便此后盖惊涛停止了修行,但境界依然缓缓却稳步推进着,任是盖惊涛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也未能叫它停下脚步。
这种修行者可望而不可得的际遇让他碰上了,盖惊涛却有苦不出的感觉。
至如今,盖惊涛于外法返照境修业已走的差不多了,符文神华深入周身窍穴,唯独剩下印堂、百会、风池三处要穴被他三才锁元之法,死死的挡住,守住了最后的一道关卡。
然而,三才锁元之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连盖惊涛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体内充斥着磅礴的真元,仿佛一个鼓荡滚动的巨大熔炉,无时不刻提醒着,任何不慎都可能导致熔炉的爆破,使其中蕴含的熔流倾泻,不仅要将他烧做灰烬,也要炸裂桃花岛。
便如刚才,盖惊涛只是心绪稍有波动,就惹得体内的元气暴动,触发的神华光芒,仿若就要他撕开,此情的危机紧迫,煞是恐怖。
而今,盖惊涛就算想要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已经都是一种奢望,遑论其他。
而惹得盖惊涛心绪波动的,却是宫武无意间露出的一丝黯然神色。
虽然宫武未明言,但盖惊涛也能想得到,老友是在担忧自己,而宫武未尽的言语中,只怕还有即将到来的七剑七子七年之约,当年盖惊涛可是答应要做比试公证人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觉中,当年与宫兄、周兄、邱兄等出海寻宝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恰在这时,门沿上突然收回一撇乌发,盖惊涛动不得真力,眼力跟不上对方的动作,但他已然猜到那是谁了。
“玉娘,爹爹看到你了,还躲着?”盖惊涛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如今能让他放下心间焦虑,恐怕只有每日玉娘与黄莹儿雷打不动的探访吧。
因为害怕自己忽有一日真个猝然爆炸,盖惊涛独自搬到了海岛北边居住,独居一隅,亦微微增加了他的焦躁。
“爹爹,你今日好些了么?”
小丫头在门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咚咚咚的奔向盖惊涛,似乎要扑入他怀中,可是到了近前,又猛然缓了下来,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抱住了自家的爹爹,小手攥得紧紧的。
见着小女儿小心谨慎的小模样,盖惊涛在为女儿细心感动的同时,亦生出了惭愧和怜惜之意,如今他连自家女儿向爹爹撒欢的小愿望也无法满足了。
“玉娘,你娘亲呢?难不成你今日是单独跑来的,这可不行哦!”
“哼哼,这里的路人家闭着眼睛都能走过来,还用娘亲带着?爹爹太小看人了!”小丫头先是夸张的“嘲笑”着自家爹爹,表达了不满,才道出后文:“娘亲走在后面,老慢了,还要人家等她,人家才不等呢。”
玉娘语气娇憨,盖惊涛心中却愈发感动。
闭着眼睛都能走来,自然是因为来回的次数太多,以致熟能生巧;嫌弃黄莹儿走得慢,那是因为她想要见到盖惊涛的愿望太强烈;而黄莹儿“走得慢”,怕是要为他们父女多留些独处的时间。
“得妻女如此,夫复何求?”盖惊涛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解决自身走火入魔的危机,用尽后半生来补偿她们。
“玉娘,怎么还腻着爹爹,快快过来。”
说话间,黄莹儿提着一个竹篮也走进了屋内室,将几样小菜摆上桌案,再招过玉娘,细心地将她额头上因为奔跑急促流下的细汗擦拭干净。
盖惊涛稳如泰山地坐定桌边,看着如此温馨的一幕,先自酌的三小杯,才笑道:“方才宫武兄弟来过了。”
“你便少喝些吧!”知道盖惊涛如今动不得真力,体质如常人,即便黄莹儿取用的是味道极淡的酒水,也怕他喝上了头,乱了气息,嗔怪了一眼,把持了酒壶。
“我过来时也看到了剑光,还道是谁呢?宫叔叔也太见外,来了怎的也不用过饭食再走?”
“他人贵事忙,你就不用勉强他了。”
盖惊涛可不敢把宫武此番为他而来,却又无功而返,自觉对不住盖惊涛夫妇,因此不敢久留的事情告诉她,当下打过哈哈,又提到了另一件事:“再过几月,玉娘便满六周岁,我想着也该教玉娘习武了,此番还拜托了宫兄,想让他收玉娘入门。”
听到试事关自己,刚才还在与一只鸡腿搏斗的玉娘顿时抬起了亮晶晶的眼眸,好奇地看向父母。
“此事,此事……”
忽闻此言,黄莹儿言语中顿时有些犹豫:“前番爹爹也与我提起了此事,我向他说起早些年苏先生登岛时想要收下玉娘的旧事,他老人家却是不舍得玉娘,意思是要我们自己教导玉娘。”
“再则,涛哥虽然动不得真力,但境界不比宫叔叔差,又有我们帮衬,何必舍近求远?况且,爹爹亦有心把自己得来的奇术传授给玉娘呢。”
“我就是怕你爹爹啊。”盖惊涛心下一叹,却不肯轻易放弃,又道:“玉娘是我女儿,我自然不会私藏。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家女儿当然要博众家之彩,开辟出自己的道路,成就一方大能,你岂能做如此小女儿姿态?”
“这?”黄莹儿已经有些心动了,虽然不想女儿少小离家,但自己的眷恋比起儿女们的前途来说,她还是倒向了女儿的前途。
打铁要趁热,盖惊涛再接再厉道:“早几年,我曾与苏先生座下七剑的古浩明说过此事,算算年纪,如今七剑也能撑起一家门派了。再有众多奇宝异兽坐镇,便算苏先生未及时归来,他们要教授玉娘也是绰绰有余的,我还想着让玉娘到铁剑门中游学,以便集合各家精华呢!”
“如此,我再与爹爹商议商议。”
黄莹儿已经松了口,盖惊涛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六分,再加把劲,又翻出了一张底牌:“过几日宫武兄弟还会前来,恰好是七年之约,到时七剑七子会武,也算一桩盛事。我想让玉娘先去见识见识,你若不放心,也可跟随着去看看,免得小觑了天下英雄。”
“也好,就这般说定了,只是到时没人给涛哥送饭,涛哥可得自己解决口腹之欲了。”黄莹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严肃的话题结束,不免又开起了玩笑。
“难不成哑叔煮饭时会漏了我的不成?”盖惊涛哑然失笑,那哑叔是五六年前他从东海上捡回来的落海者,老来孤苦,便在岛上做些杂事,颐养天年。
“可说不定呢!”黄莹儿眼珠骨碌一转,又不知打起了什么主意。
盖惊涛见着今日黄莹儿心情甚佳,又恢复了几分他们婚前的神态,亦畅怀大小起来。
一家三口,却是其乐融融。
然而,岛屿东侧的神堂中,正在轻声祷告的黄信忽然睁开了眼,阴沉地道:“差不多时候了,不能让你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