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晴对于上古和神界的认知，在与红瞳的谈话中彻底被颠覆了。无晴曾经想过，仙界保存的那么多典籍，瑶池的诸多记载，很有可能都有极大的偏差，毕竟经过千万年的传承和诸多人为的原因，记录完全真实是不可能的。但从来没想过会偏差这么大。更让无晴诧异的是，就连阳离城和端云城的史录记载，也与红瞳口中的历史存在着严重的不同。比如当年先遇到红瞳的不是玄冥而是帝江，收服和封印红瞳的也不是玄冥一个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关于神界的秘辛，红瞳也都一一道来，这让一直自诩博学广识的无晴，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
或许是被封印太久的缘故，绯煞红瞳已经近万年没跟人正经的聊天说话过了，所以见到无晴之后，真的就像个老爷爷一样，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无晴几度起了恻隐之心，如此一位絮叨和蔼的老人家，真的是那个传说之中的上古凶灵么？不过红瞳精通幻数，又能读懂人心，无晴不断的提醒自己，下意识的做着防备，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红瞳突然笑道。无晴一愣，旋即摇了摇头，看来红瞳一直都能察觉到自己的戒心。
“我是来炼化你的。”无晴叹了口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感觉到红瞳似乎点了点头，无晴接着说道：“你就不害怕么？我知道你自恃法力强悍，可没准我就有什么歪门邪道可以将你的意识抹杀呢？”
隐约之中，感觉红瞳摇了摇头：“我都知道，那又如何？”
无晴挠了挠头。红瞳接着说道：“你比帝江那小子厚道多了，至少光明正大的来找我的麻烦。”
说者无心，听着却有意。无晴听了这话瞬间有写皱眉。
“怎么，你还真以为帝江是个正直敢为的家伙？别忘了小姑娘，任何能被篡改的记载，都可能是假的！”
“那玄冥呢？你怎么评价他？”
红瞳叹了口气：“像你，厚道，还带点朴实。”
“啊？！”无晴的下巴险些脱臼。
红瞳好似撇了撇嘴，不再出声了。
无晴撅着嘴，将红瞳所说的事情消化了一遍，消化不了的就暂且记下，回头慢慢考证。想了想，自己进来的目的可不是听他老人家谈天说地的，于是缓解了一下心神，开始一层一层的剥离封印。
一层，两层，三层……起初的十几层无晴都非常的顺利。有金翅灿金铃护体，无晴的胆子也大了很多。剥离一层封印，就有大量的灵力释放出来，无晴就在金翅灿金铃和空间结界的双重保护之下，一点点慢慢的吸收和炼化，使之与自己融为一体。渐渐的，无晴开始感觉道自身修为的不断提升，这种进境速度，无论是放在仙界还是妖魔两界，都堪称妖孽。
“小姑娘，”红瞳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无晴一跳。
“你诚心害我走火入魔是吧？”无晴没好气的拍拍胸口，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走火入魔对我也没有好处。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红瞳笑道：“多少层了？”
“十九，还有三十层。”无晴擦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你要小心了。”红瞳诚恳的提示着。
“……”无晴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仿佛眼前是一只大螃蟹，自己小心翼翼的在剥壳准备吃掉它、而螃蟹却好心提醒你慢一点别扎了手，着实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别扭和诡异。
“当初他们俩封印我，从十几层到三十层，几乎累到虚脱，所以提示你，要小心。神之力，在我眼中虽然不算什么，可对你这个小姑娘来说，还是很凶险的。”
无晴无奈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一旦我剥离全部封印，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那又如何？”红瞳预期淡然，仿佛再说一桩与他无关的事情：“我与盘古女娲同生在这天地之间，如今盘古早已不在，女娲也已作古，我被封印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被人当作武器，呼来唤去，日子过的了无生趣。若就此死去，当真也是一桩乐事。”
“你真奇怪。”无晴不知道该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或者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与他说话：“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世人修道成仙，为的就是可以长生，你倒好，一心求死。”
“小姑娘，你是半神，寿命漫长，可你也知道，寿命再长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没有人可以长生不死，人不能，仙不能，神也不能。虚妄度日，直到油尽灯枯，是一种活法，轰轰烈烈，但求一瞬光芒万丈，也是一种活法。事无定数，天无常理，何必执着呢？”
无晴咬了咬嘴唇：“我想我要不要考虑一下，将你的本体意识保留下来。”
红瞳摇了摇头：“还是别了。现下我可以与你好声好气的说着话，然而一旦见到血腥杀戮，戾气上涌，难保我不会不自主的反客为主。”
“为什么要帮我？”无晴眉峰挑起：“你是在有意的帮我！为什么？”
“嗬嗬，还是被你发现了。小姑娘，你太聪明了，聪明的有些可怕。”红瞳语气依然淡然，但又多了几分欣喜：“我说了，再漫长的寿命，也有走到尽头的那天。只能说你跟我有莫大的缘分，在我即将弥留的时候来找我。”
“什么？”无晴一惊：“你说你……这不可能啊！”
“没什么不可能。与天地同寿不过是个比喻，只有无知妇孺才会当真。若不是我渐渐虚弱，即将死去，你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将我的力量一点点的蚕食炼化吸收呢？”
无晴呆住了，自己预想了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你不必讶异，也不必惊奇，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的人。所以，这份礼物，你也心安理得的收下就好。毕竟我没有魂魄，更不会去什么阴曹地府转世投生。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临死有你这么个小姑娘愿意听我的遗言，也是一件乐事。”
“可是，”无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你是上古的凶灵，是天地间戾气的集合，你杀过许多生灵，有过许多的宿主，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
“是是是，我罪大恶极，那你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呢？”红瞳嗬嗬的笑着。
“若是没有之前的一番对谈，我还真没什么不忍心的。”无晴低下头，无奈的嘟囔了一句。
“所以说，你还是个人，不是怪物。”
无晴猛然抬头，看向未知的一团混沌：“你怎么知道……”
“人有情感，即便是没有牵绊……而且，你又不是真的没有牵绊，你说你没事瞎担心什么呢？”
无晴突然有一种想要抱着红瞳痛哭一场的冲动。一直以来没人懂得的心思，无处安放的委屈，被红瞳一句话说破，那种感觉，既心酸又觉得尴尬。
“唉，小姑娘，”红瞳突然叹了口气：“再送你一份礼物吧。除了我的力量。”
“什么？”红瞳一愣，突然觉得眉心一痛，瞬间刺眼的光芒从自己的眉心迸发出来，无晴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一息之间，疼痛又消失了。无晴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仿佛摊开了一本巨大的书册，里面日记一般密密麻麻的记载了许多事情，只有时间顺序，没有任何条理和逻辑可言。
“这是……”无晴愣住了。
“这是我的记忆。”红瞳叹了口气：“你慢慢看，或许对你有些帮助。虽然我万年之前就被封印了，万年之前的事情，我想啊，还没有谁能比我记得更真实详尽了。”
“……谢谢你。”无晴真心的向红瞳道谢，却没有听到红瞳的声音。
“喂，喂！喂喂！”无晴有些慌神，喊了几声，却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回复。
许久，苍老的声音仿佛变得更加苍老：“你最好快一点，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说完这一句，红瞳就再也不出声了。
无晴感觉眼角有些湿乎乎的，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抬起手，摆了一个佛家超度亡灵的手印，低声说道：“能送你最后一程，也是我三生之幸。”
······
十九天之后的夜里，无晴出关了。
打开静室的门，就看见舒窈依旧捧着书简认真的看着。无晴出来他也并没有发觉。无晴轻轻的走到他身后，看见舒窈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无晴给他的那卷关于六爻之术的书，边上还堆着许多他已经读完的书简。无晴笑着摇了摇头。舒窈突然开口道：“出来了？”
无晴吓的向后跳了半步，嗔笑道：“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
“整个天机阁都在我的神识笼罩之下，怎么可能没发现呢？”舒窈勾起嘴角，眼睛依旧没有离开书简：“你悠然信步的走出来，就意味着一切顺利，而且我偷偷画在你手腕上的咒符并没有起作用，证明你整个过程也是无惊无险，不然我早就冲进去了。”
无晴一愣，翻过手腕一看，一个猩红的咒符赫然入眼：“你什么时候画的？而且这是，这是连心符？你从哪学会的？”
“之前特意跟红烛学的。”舒窈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简，拉过无晴的手，笑道：“早就想给你画一个了，我也安心一些。”
无晴坐在他旁边，嘴角上扬，拉过舒窈的手，翻过他的手腕，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也画了一个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