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傅灵佩有点方。
她与娇娇面面相觑了一会——这就是传说中性情暴烈的钺兔一族?
这个将圆滚滚的大腚撅得高高的,小尾巴翘着,脑袋躲在墙缝里,怕得瑟瑟发抖的灰兔子,是传说中的暴躁钺兔?
“别,别吃我……我肉很老,不好吃的……”灰兔子还在那撅腚狂哭,身子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灵佩稀奇地挑了挑眉,她拿从一的剑柄敲了敲那死不回头的大灰脑袋:“洞口那么远,你能听见?”
——不对,这兔子怎么能说话?
看着灰兔子圆滚滚的身材,一溜小尾巴,形貌倒是与钺兔相似,可钺兔性情暴烈不说,一言不合便会祭出前爪,据说那双爪似金刚浇铸,刚猛无双,且不说这柔软的一对小爪子,可也没听说这金丹期便能自如说话的兽类啊?
若娇娇当时不是喝了一大缸的万年石钟乳,也不会提前开智说话,莫非这灰兔子,竟也有此奇遇?
娇娇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爪子也不再掩着那冒了一截的凸尾巴,难言好奇地看着那妄图掩耳盗铃的大灰兔子。
说起来若非那标志性的一双长耳,谁也没法认出来这圆滚滚的身子是个兔子,钺兔一族虽说性趣暴烈,但好歹有身雪白的皮毛,不打架之时看起来倒也十分温顺可爱的。可这只灰兔子非但与可爱无缘,还痴肥胆小,要说是钺兔,娇娇是第一个反对的!
好歹是排位靠前的妖兽,不能这么怂啊!
“我,我……就是能听见……”灰兔子抽抽噎噎,头也不回。
傅灵佩这才听清“她”的话音,竟然是低沉的男中音,声音意外地好听。
娇娇一下子蹦到了兔子身上,踩了几下:“你是雄兔?钺兔?”
雪白的小身子狠狠蹦了几下,心内忿忿不已。她这把这破锣嗓修炼这么久也只好了那么一点点,这蠢笨胆小的兔子却有一把好听的嗓子,实在不公!
灰兔子连忙点头,只见到那躲在墙内的长耳朵点了几下:“是,我是雄的,钺兔。”
傅灵佩不耐烦对着一个圆溜溜的兔子屁股说话,声音沉了下去:“你若是不想在盘子里见到自己的尸体,就转过头来,正经说话。”
灰兔子顿了下,过了会才慢慢地将脑袋转了过来:“我一向很正经的……”声音委屈,两只爪子也放了下来,露出了掩住的脑袋。
傅灵佩忍不住赞叹了声。
原本还以为是只不起眼的灰兔子,却不料除却那一身圆滚滚的膘,毛茸茸的脸却十分的可爱,一双大眼湿漉漉雾蒙蒙地看着你,看着便让人心生爱怜,不忍下手。
若说娇娇那双眼乌溜溜看起来有些欠扁,这兔子却只会让人想抱在怀中揉一揉,生怕声音大了会惊扰似的。
“哇,兔弟弟,看起来不赖嘛!”
娇娇的破锣嗓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寂静。
傅灵佩这才恍神过来,心内惊讶,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兔子,竟然能光凭面向就将她疑惑住了?不,修士志坚,万万不是这般不济事的。
这灰兔子,不简单。
“你从何而来?钺兔向来群居,你怎会单独在此?又怎会说话?”
傅灵佩此时已经放弃了蒸煮兔肉的想法,且不说他已经开智,看这兔子胆小的模样也不像是杀过生的,没必要赶尽杀绝。虽说妖兽与人修此时立场相对,却也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的。
灰兔子鼓起勇气看了眼前女修一眼,被她眼中的凌厉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回道:“我……我是钺兔一族族长的第八子,生来便与寻常钺兔不同,一身灰毛,生来便会说话。爪子也是软绵绵的,被父母厌弃,也常常被其他兔子看不起,后来族里日子难过,我就趁着此次机会逃到了此处,才……才被你们找到的。”
怕归怕,说话倒是条理清楚,看这兔子打洞弯弯曲曲,脑子里倒也不是没东西的,可惜就是胆子小了些。
“你怎知我要吃兔肉?洞外那么远,你便能听到我们说话了?”
“自小……我便能听到很多话,金丹期后便是十里内我也能听清楚……不,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别,别吃我……”说着,肥肥的兔身又抖了抖。
傅灵佩差点被逗笑了,这只肥兔子大大圆圆,虽说皮毛灰色,却也十分可爱。看来这灰钺兔应是异种,天赋异禀,这听墙根的特长倒也特别,若是运用得好,也是极大的助力。
可惜,她对养只胆小的兔子不感兴趣,何况还是只雄兔,抖抖索索的样子实在不够爽利。
“你之前迷惑我,可也是你天赋之一?”
“迷惑?”灰兔子一脸迷惘,不明白其话中意思。
傅灵佩见他模样,便知这兔子自己也还不清楚,想来这应该是其自保天赋,一个听墙根,一个扮可怜,倒都符了他胆小的性子。
娇娇却十分喜欢这只胆小的大肥兔子,在他软软的身上跳个不停。
灰兔瞥了身上乱蹦的小狐狸,显然认出了她是什么品种,也不抗议,乖乖地任她压着,不作反抗,甚至为了让娇娇跳得舒服,甚至躺了下来,露出乱乱的肚子。
“走吧。”傅灵佩既然已经探明,便不愿在此呆着,对着肥兔子道:“你还是快些搬家吧,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娇娇难得找到一个玩具,便有些舍不得:“老大……”
“怎么了?”
“这灰兔子好玩,不如让他跟了我做小弟罢……”娇娇有些恋恋不舍。
傅灵佩一脸黑线,且不说娇娇与她是自小的情谊,血契更是在狐九卿的主持下解除了,可这灰兔子虽看起来胆小,她也不敢随便放在身边——毕竟此时十万大荒里的许多妖兽还与人修对立着呢,若是在她处泄露了消息,她是难辞其咎的。
“若要带走,那便必须与我签契。”傅灵佩神色严肃:“或与你签也行,不然我可不敢轻易将他带在身边。”
这兔子虽然胆小,却也不是脑子拎不清的,失去自由之事,想来并不愿意,她自问还是不愿强迫一只兔子的。
娇娇却不管这些,只蛮横地在兔子身上乱蹦,一边跳还一边问:“兔小弟,你便跟着我吧,老大人很好,平时灵丹管够,也没人敢欺负你。你一只兔子,这么胆小,在外面也是被别的兽欺负的份。何况现在这么乱,你在外,不用多久也许会被抓了炖成了一盘肉。”
毕竟这兔子虽然天赋异禀,实际却没什么战力。而钺兔肉又是出了名的好吃,不论是妖兽还是人修,都喜欢捉一两只吃吃,既口味绝美,又能增加修为。若不是这一族向来彪悍,怕早就被捉了个干净灭族了。
灰兔子耷拉着耳朵:天狐虽然说的没错……
“跟不跟?”娇娇毛发倒竖。
“跟!”灰兔一凛。
胆小怕事的特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傅灵佩扶了扶额,也不指望将来这兔子能帮她顶什么事了——也罢,就当给娇娇养个伙伴吧,平日里她也寂寞得很。
一只狐狸一只兔子郑重其事地签了血契,这血契与人修和妖兽签的不同,只存在在妖兽之中,约定互相不得背叛,只要动念便有规则之力降下,平日里来去自由。
灰兔子自此便真正认命了,哀怨地看了眼那无良的一人一狐,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们,走了。
至于心内的窃喜,却是无法与旁兽言表的——毕竟,对于一只没有战斗力的懒兔子,有两个强力的倚靠,兔生美满啊。
他以后,便后悔了。
……这一瞬的选择,让他为翻身做主,几乎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娇娇现在也不爱踩着傅灵佩的肩膀了,只趴在兔小弟的耳朵中间,随着他软软地身子一颠一颠,缓缓眯起了眼睛。
傅灵佩身后带着只灰兔子,低着头终于走出了洞穴。
这一趟耗费时间不多,却平白得了只顺风耳兔子,她还是满意的,毕竟这听风过耳的天赋,不需要展开神识惊动旁兽,便可以探得方圆十里内的动静,对于她猎取积分,十分有利。
傅灵佩看着身后默默跟着的钺兔,不由嘴角翘了起来:
“灰兔,可有名字?”
灰兔子张大湿漉漉的眼睛瞥了一眼傅灵佩,待看到她脸上神情,爪臂上的灰毛不由直直竖了起来,直觉告诉他不好,连忙道:“有,有,有。我降生之时,父亲看了一眼,不肯再看,母亲便赐名为弥讳,弥天之谎,讳名不称。”
傅灵佩眨了眨眼——弥讳?
果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兔,这意不就是说不论如何都避讳的意思?讳名,也可通灰,倒是一举两得。
她蹙了蹙眉,郑重看向灰兔子:“你喜欢这名?”
灰兔有些迷惘:“不喜。可父精母血,天赐也,不敢轻易抛弃。”原本还支楞着的长耳朵却耷拉了半岔。
傅灵佩叹了口气,倒也是实心眼的傻兔子:“不若便叫弥晖吧,光辉铺开满满当当,取希望生发之意。”一举两得,在不改音的前提下,却赋予了这名字更阳光的意义。
灰兔眼里的感激和满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傅灵佩最见不得这个,一个激灵,挥了挥手:“不必如此。”
“给你。”
灰爪子伸了过来,软软的垫内是一棵碧色的青草,杂草一般不起眼:“这是弥晖最爱的青草,味道很好,只剩三株了,弥晖分你一株。”
傅灵佩一哂,不过一株草,哪里就难找了,没想到这弥晖这般小气……
还未想完,眼睛便落在了叶尖那一点黯淡的灰色来。
这,这是……?!
原本还满不在乎的嘴角立刻抿住,伸手便接了过来。
傅灵佩心内惊诧,这……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是她托了魏园寻觅了许多年都未曾找到的扶风草么?不料竟被这灰兔子当做零嘴啃了,还好她神来一笔,不然岂不是又要错过。
手中这株草根茎已断,只剩一截露在地面的枝干连着叶片,不过显然摘下时间不长,也不知放入须弥境还能不能活。
“你手中另外两株,可还有根茎俱在的?”
弥晖瘪了瘪嘴:“我只有两株了。”
“我将这株与你交换,反正你只是啃草。根茎若在,我便能种出来,到时分一些与你。”
弥晖想了想,扣扣索索地伸出爪子,颇有些肉疼的样子,一株青碧色杂草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叶片上甚至还有一滴露珠。
也不知从何处取出的,竟然保存得这样完好。
傅灵佩心喜,直接拉着灰兔子便进了须弥境,他已与娇娇签下血契,也不怕他背叛。先将手中的扶风草小心翼翼地种在坑里,浇了几滴井泉,才彻底放下心来。
此际,她的扶风丹便有着落了,看着一种下便更添一层碧色的杂草,傅灵佩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中的泥土。
只要有一棵,假以时日,她便能种一群。
这时,她才有时间注意灰兔子。只见毛茸茸的兔脸上显露出惊奇,显然对着突现的空间好奇不已。
脑袋上的娇娇似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蜷成一团,睡得更熟了。
“这,这是传说中的须弥境?”
“正是。”
弥晖喜得说不出话来。
“你如何能找到扶风草?”还一找找三株。
弥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十万大荒遍地杂草,也才找到三株。”
“……”
十万大荒,这样看来她想让灰兔子再找一些是不行了。不过此际已是意外之喜,再多想便是贪婪了。
傅灵佩正要待灰兔子出去,却见他躲到一旁。
“怎么?”
“此处很好,我……可以留在这处,不出去么?”弥晖觉得这处空间虽小,但灵气不错,关键还胜在人少,安全。
傅灵佩默然。
也罢,这兔子胆小,留在须弥境与娇娇作伴倒也不错。不过,娇娇懒惰,这弥晖嘛……倒是可以发挥下作用。
“若想要呆在此处也可。”傅灵佩嘴角挂了笑,顿了顿:“一待这些灵植到了采摘时间,你便负责帮我摘下封存好,再撒种重种,若你愿意,我便同意你常住。”
灰兔子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生怕傅灵佩反悔似的,带着脑袋上的娇娇离她远远的。
傅灵佩见此,嘱咐了他几句采摘时间,便忙不迭出去了。
才一出去,便见半空一张传讯符腾地朝她过来,灵力一点,孟娇尖锐的声音便传来:“师叔,救我!”
“方位。”
“离你西南占位两里处……”还未说完,声音便断了。
傅灵佩脸沉了下来,眉头深深地拧了道痕,虽这孟娇她私心里不算喜欢,却也不想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连忙唤出从一踏上,迅疾便传了过去。
从一剑滑过半空,快得几乎割裂空气,瞬发及至。
才到两里处,便见一群狮吼兽围拢成一圈,约有百只,其中金丹期更是二十来头,正狂暴地朝圈中人攻击。
……这孟娇,究竟是做了什么?竟然引了这么一群?
她一落下,便愣住了。
只见孟娇软软地倒在一人怀里,脸掩在其中,看不真切。
那人蓝衣蓝衫,身后一把窄剑,脸上的笑和煦如春风。而另一男子身材颀长,正顶着那群妖兽,嘴角却还是微微上翘,一双丹凤眼看见她,便是一歪。
这三人,怎凑在了一块?
马元,又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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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用看~
第一卷东林皆石
应有碣石一般的风骨,应有沧海一样的胸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第一章钟楼街的□□
如果从太空里俯瞰东林,这是一颗美丽的星球。星球表面那些蓝色的海水和一望无尽的绿色原野,还有那些苍白的令人心悸的矿坑,被透过高空微粒洒下的恒星光芒照拂,会透露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朦胧美感,就像是一张一放很多年的油画,蒙着历史的尘埃。
然而对于东林区的居民和孤儿们来说,这个星球有的只是石头,除了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哪怕是那些绿色的原野,在他们坚毅渐成麻木的眼光中,也只是一些覆在财富和光荣历史上的青色草皮,他们的目光只习惯于透过这些草皮,直视那些东林人最渴望的矿脉。
从行政规划来说,东林是二级行政大区,和首都星圈那三颗夺目的星球以及西林大区拥有完全一样的行政等级。但是在联邦人民们的心里,遥远的东林,实际上已经是被遗忘了的角落。除了在联邦政府成立六百年的庆典上还能看到东林的名字,很多时候,对于那些生活在富裕文明社会里的人们来说,东林已经不存在了。
东林大区只有一颗星球,东林星,这似乎是废话,其实又不是废话,因为东林大区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东林星,由此可见,在极为遥远的过去,这颗孤单悬于三角星系最外方的星球,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拥有怎样重要的意义。
然而自从东林大区的各种品型的矿石被采掘完毕之后,东林星便成了一个渐渐荒芜的星球,这里只有石头,没有矿石,只有石头。
……
……
有能力离开东林的人们,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凭借着专业的技能和积蓄的财富,通过首都星圈或西林大区的亲人担保,他们成功地获取得了户籍转移证明,乘坐着因为能源短缺而越来越少的航班,离开了这个越来越没有生机的地方。
能够拿到户籍转移证明的人毕竟是少数,半废弃状态下的星球,依然要维持很多人的生活。在一个物质文明相对发达的社会里,温饱早已经不再是人类需要担心的问题,东林星上的人们依然安稳的活着,社会综援依旧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货币依然平稳的流通,这个世界里依然有公司,有机场,有食品加工厂,机甲维护站,电脑联络中心,甚至还有一个军备基地。
应该有的,可以有的,东林区全部都有,只是依然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老味儿,死味儿从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每一个无所事事,端着咖啡,看着电视的人们脸上渗了出来。
数千年的矿石采掘,为联邦社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撑,就像是一条为平原输送养分的大河一样,然而当这条大河渐渐干涸,变成了一条充满了臭气的小溪沟时,联邦社会反哺回来的支援,却明显有些不够——因为人类从来都不仅仅是能够活着,便能感觉到幸福的。
东林的人们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培养出来了坚毅、吃苦耐劳的精神,远古时期连绵而至的矿难,也并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退缩。然而眼前的这一切,却让他们感到了浓郁的悲哀和无奈。无矿可挖,无事可做,从某一个角度讲,连矿难都没有的人生,绝对不是东林人想要的生活。
吃苦耐劳的东林人,在联邦社会里有东林石头的称号,如今的东林人,变成了愈发沉默,愈发冷漠的石头,把自己塑成了雕像,杵在自己习惯的圈椅和家中的沙发上,似乎永远不会再动。
……
……
“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剧就够了。”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长鲍龙涛,沉着一张脸,走在钟楼街的凉风之中,看着那些表情麻木,在街角酒馆里喝酒的居民,在心里这般想着。
鲍副局长也是东林的石头之一,他的脸像石头一样不苟言笑,对于钟楼街一带出没于黑暗中的帮派势力,拥有无穷的震慑力。当他在钟楼街上巡示时,那些在黑市里出卖野牛肉的贩子们,只会以战舰的速度望风而逃,配合着他一身黑色制服煞人的风姿,以及身后七名下属,颇是拉风。
然而鲍龙涛忽然想到今天身边还跟着三位记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里系好了领扣,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转过身来,对着那名手执话筒的女记者,堆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像是一块石头忽然绽开了老皮。
“钟楼街的治安向来良好……”鲍龙涛不想给这位女记者留下轻浮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讲述。这是一次由河西州长办公室下发的任务,鲍副局长不敢怠慢。
感觉到了局长的不适应,那几位警务公共关系科的下属很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开始与记者们进行交谈。鲍龙涛在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在东林大区已经任职十三年了,距离联邦政府援东条例规定的年限还差七年,可是他实在已经无法忍受再在这个满是死寂味道的地方再呆七年,难道要自己和那些失业的矿工们一样,天天靠看电视打发时间?
然而联邦条例十分严格,虽然在东林区升职格外的快,但必须达到一定的年限才能调回首都星圈或是西林大区,虽然鲍龙涛也认识几个大家族的外围成员,可是要让那些行事谨慎的家族,替他这个小局长出手,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性。
这便只有在政绩上下功夫,今天鲍副局长亲自领着记者来钟楼街,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
……
鲍副局长脸上的一丝惘然并没有保持多久,便被震惊的神情充满!
以至于那名女记者好奇的问话,他也没有听见,他那双想要杀人的目光,直接掠过了女记者的肩头,投向了钟楼街四条支道的出口处!
记者们也注意到了鲍副局长的失态,因为鲍副局长的脸色太过难看,一片铁青,就像是河里被青苔盖了数十年的石头,随时可能化身成为某种恐怖的怪物。
记者们顺着鲍龙涛的目光望去,顿时也发出了吃惊的吸气声音,尤其是那位女记者,更是失态地掩嘴轻呼了一声。
凉风吹拂在钟楼街平直安静的街面上,在这一刹那间,却响起了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并不整齐,也不像是鼓点响起,然而太过密麻,一时间竟不知有多少人出现。
下一刻,这些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了钟楼街上,四个巷口里同时涌出来了一大堆人,迅即占据了人行道和街口的大部分地方,声势十分惊人,不止是街上的行人和几位警察记者变了面色,甚至连那些沉迷于咖啡和酒精里的东林居民们,也诧异的望向了窗外。
更准确的说,四个巷子里涌出来的是一群少年,这些少年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甚至有的少年脸上还脏一块净一块,也不知有没有十岁。
这些少年的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但却有一条特别统一,特别令人心惊胆颤,因为他们都穿着黑色,黑色的夹克,黑色的t恤,黑色的衬衣,有一小子看模样是家里实在没找着黑色的衣服,竟是寻了一件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满是黑黑矿灰的青色工作服!
一百多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穿着黑色衣服,看着滑稽却依然给人无穷压迫感的少年们,就这样走到了钟楼街的正中间,走到鲍副局长和那几名记者的身前。
鲍副局长下意识里踏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当中最头前的那个人,因为他认识对方。
女记者下意识里退后几步,小心翼翼地偷窥着那些少年的脸色,不知道这些黑衣少年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大白天的,不上学,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鲍副局长十分严厉地吼了一声,往常他一声吼,钟楼街的帮派领袖都要屁滚尿流,谁知道今天这些少年们脸上竟同时露出轻蔑的神色,理也不理他。
领头的少年明显拥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睁着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看着鲍龙涛,说道:“我们有请愿的权力!”
“请愿?”听到这两个字,本来躲在鲍副局长身后的女记者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伸出那张化妆的极为精致的脸,颤着声音问道:“什么目的?”
领头的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记者的问题,而将手中的拳头一举,只见黑衣的少年群里面,顿时伸起了七八幅标语,上面用油漆写着一个个的大字,十分醒目。
“坚决反对地域保护主义!”
“坚决反对电视信号管制!”
“我们要看联邦二十三频道!”
“我们要看简水儿!”
最小的那个男孩儿擦了一把脸上的污垢,扯着嗓子,无比悲愤地喊了几句口号,只是声音太过清涩,面容太过正太,所以倒是充满了可爱和可笑的感觉。
……
……
女记者本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极佳的新闻素材,然而当她看到那些标语上面的诉求之后,顿时傻了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着鲍副局长问道:“这……这……这些孩子是些什么人?”
鲍副局长此时已经陷于发飙的临界状态,从那些荒唐的标语上收回目光,咬着牙低声狠狠咒骂道:“一群王八蛋孤儿!”
第二章一百个黑衣少年的背后
有人的地方不见得会有江湖,但一定会有聚居地,这便是城市。东林区最大的城市就是河西州首府。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些时常可见的醉汉之外,最多的便是从事黑事贸易的小商人,在阴影中警惕注视巡警的黑暗人物,还有……孤儿。
东林曾是联邦社会最富庶最发达的矿星。不论是在怎样的文明中,从事采矿工作的人们总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虽然晶矿自动掘进机的发明,电脑无差漏覆盖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采掘业的安全,然而星球内部复杂的矿脉变动,以及那些怎样也无法通过计算预知的地质变动,依然在这数千数万年的岁月里,葬送了不少矿工的性命,这些矿工的孩子,则成了流连于东林区城市街道上的异类。
无父无母,无父有母,不一样的人生造就了这些孤儿们不一样的心理,联邦政府全额负担了他们的生活及学习费用,却没有办法不让这些孩子们天天逃学。不到合法饮酒的年纪,在体内芯片的监视下,他们不能像矿工大叔们一样饮酒度日,他们也不可能去从事黑市的贸易,虽然政府有配给的食物,然而这像小猪罗一样毫无光明的生活,并不能完全消耗他们体内旺盛的荷尔蒙,所以暴力,模仿冷酷,争夺地盘,一切随之而来……
鲍副局长用阴沉的语气说出来的王八蛋孤儿,指的就是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令州长办公室和警察系统无比头痛的人。
虽然在成功地进化成黑帮之前,这些少年孤儿们还有许多的路要走,单纯的模仿也不会让他们有太大的杀伤力,可是孤儿这个敏感的身份,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办。尤其是当东林矿产渐渐枯竭之后,这一批孤儿基本上都是因为十年前最后一次矿难而形成,而那次矿难给东林区所带来的影响……
……
……
“我们要看简水儿!”
“简水儿!”
警笛声不停响起,负责钟楼街一带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长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来支援,将超过一百名的孤儿们隔离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面对着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们,钟楼街黑衣少年孤儿们没有丝毫畏惧,叫嚣仍然在持续,只是那些被写在破油布上的标语被举的歪歪斜斜,或许是这些孩子们感觉到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