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坪的流水宴一直摆到夜晚。
李长生在斑驳的灯影中搜索着订婚派对的女主角，她竟然躲到一个角落里。
不知为何，李长生从第一眼看见她，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看见过她一样，眼前的场景很熟悉，连她的动作举止都一样。
一切似曾相识。
李长生一阵恍惚，越想越觉得记忆深刻。他回想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有梦中，从不记得曾见过这样一个红衣女孩。
莫非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李长生是不怎么相信这类事情的。
红衣少女，很漂亮，很美，可山中哪个女妖怪不漂亮，要说气质，一个小丫头，既没妩媚，也不高冷，优雅温柔，好像也没太看出来。
或许因为她是个人族，但李长生对她身边的侍女就没有这感觉。
莫非是她有什么妖法，他摇头一笑，她是一个人族女子，就算有妖法，也比不了武媚娘吧，他可是有镇魔石的，面对武媚娘，自己都没有沦陷。而且自始至终，她都没正眼看李长生一眼，怎么可能施展妖法。
李长生倒是希望自己能会一些妖法，能让她把目光转移过来。他现在怎么说是个妖怪，应该学一些妖法的。
不自觉的，李长生悄悄向她靠过去。
今天应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看着她，实在不像大喜的样子，相反，他刚刚靠近，就听见女孩轻轻地一声叹息。
“小姐，你为何要叹息。”
女孩轻轻皱眉，怔怔出神，过了许久，才道：“没什么？”
侍女问道：“是姑爷不好吗，我看他比京中大多数公子哥好多了，豪迈大气，英俊魁梧。”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姑爷旁边的那个俊俏公子是谁啊，生得更好看。”侍女双颊染了一层红晕，偷偷向虎头身边看了一眼。
李长生抬头，看见虎翼身边能称得上俊俏公子大概就是麻九了，虎翼和麻九正相谈甚欢，不存半点芥蒂，不像麻五和二虎，水火不容。
麻九是小白脸，而且总穿着一袭白衣，更有一种仙气飘飘的出尘气质。在比气质这方面，李长生是稍逊了一点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不过，红衣女孩并没有看麻九一眼。
侍女呆呆的偷看了麻九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跑题了，又说道：“姑爷也很好啊，他可是有希望成仙的，说不定小姐也能跟着走上大道呢。”
红衣女孩摇摇头，悠悠的道：“天仙么，谁稀罕，我想要的，跟你说你怎明白。”
侍女脸色一变，忍不住小声说道：“小姐，您还想着刘公子？”
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低沉的道：“鹃儿，不要再提他了。”
“刘公子人很好啊。”
“娟儿！”女子低喝一声。
原来人家有心上人，李长生在潜伏的酒桌上，他抓起一只大碗，仰头灌了一口猴儿酒，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感觉心情顺畅了许多。
“不顾一切，私奔吗，之后呢。”李长生又在噪杂的喧闹之中听见了红衣女孩的叹息：“不是甘心舍弃所有，安于清贫就完了的，家族怎会容许挑战宗法。”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家族。”她仿佛是在回答自己：“不顾一切，最好的结果，或许就是两个人死在一起。”
李长生也觉得深深的无奈，有情人终成，唉，他不觉也跟着叹口气，他顺着红衣女孩的目光看去，两只可爱的小虎正在打闹嬉戏，无忧无虑。或许只有不谙世事的小虎，才能真正的快快乐乐吧。
李长生不由又看向女孩，她的神色无悲无喜，仿佛看透了世情，淡雅从容，像是一杯清茶，一缕轻风，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让李长生不能转睛。
自己这是着魔了吗。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惊了他一跳，回头一望，原来世麻五醉醺醺晃晃悠悠的过来。
“你怎么了，有肉不吃，有酒不喝，偷偷瞧人家小娘子。”麻五低声说道。
李长生还是觉得麻五的话有点大声，他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你能不能小声点，我这是偷看吗，我是欣赏，欣赏你懂吗。”
“偷偷的欣赏，切！”麻五摇摇头，道：“你最好只是欣赏，虎头我都惹不起。”
什么叫偷偷的欣赏，怎么话到了麻五嘴里就变味了呢，李长生又偷偷的欣赏了几眼，女孩忽然转头，扫过这边一眼，李长生立刻给了她一个微笑，当然，他自认甜美的微笑被无视了。
他心中老大没趣，忍不住道：“这么漂亮的一美女，怎么能嫁给虎头呢。”
“这你就说错了，要不是王公出的嫁妆高，虎头还不一定娶她做老婆呢。”跟麻五同行的罗文华说道：“我可是听说，海夏国的公主想跟麻九联姻的，九哥都拒绝了。”
李长生顿时噎了一下，这话让他大受打击，熄灭了他心中所有的蠢蠢欲动，那些不甘。
忽然间，喝在嘴里的美酒都没了味道。
夜越深，越静，越让人清醒，越想喝醉，越是千杯不倒。
总以为人生漫长，手握大把年华，可以恣意挥洒。变成妖怪之后，更是活的洒脱，诸事皆不愿挂心，只是人生还是一样，由天不由人。
“什么，你想下山！”
麻五惊讶的看着李长生，问道：“你怎么想着要下山呢。”
“没什么，”李长生撑了个懒腰，缓缓的道：“其实我早想下山了，以前是怕被人认出是妖怪，如今我已经悟出了一些法门，用不着再担心了。”
“就这样，不是因为别的？”麻五皱着眉看着他。
李长生点点头，其实下山是他想了一夜做出的决定，不论什么时候，当习惯了一种生活，决定改变，总是困难的，特别是第一步。他在山中住了十几年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怕自己再在山中住下去，就永远失去了离开的勇气。
“不是因为虎头那个小媳妇吧。”麻五又问道。
“晕，”李长生失笑一声，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不是！”
虽然他受了点刺激，但这绝不是主要原因，李长生心中告诉自己，一见钟情这玩意，来的冲动，去的更快。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下山，不是追寻梦想，不是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更不是想看看诺大的世界，只是单纯想离开，想了一夜的决定。
麻五缓缓的道：“山外是个极其凶险的地方，远非山中可比，我三哥和七弟自从出山，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三哥，七弟，五哥，你不会是弟兄九个吧？”李长生一直以为麻家就兄弟二人呢。
“不是九个，是四个，说起来，我们兄弟有几十年没团聚过了。”麻五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如果你真的决定下山，切记，不可太漏锋芒，做事须事事小心。”
李长生点头哦了一声，麻五又道：“下山也是好事，老九，虎头他们，哪一个没有闯荡天下，哪一个的道行名望不是生死搏杀拼出来的，老九就说过，岭秀山就这么大，在鹰王羽翼之下，难有机缘，难有出头之日。”
听麻五这么说，李长生更坚定了下山的决心，微笑道：“要不，五哥，咱们一起下山。”
麻五连连摆手：“得了吧，记得十年前那次吧，我还没出山呢，差点给人炖了，下山，谁爱下谁下。”
李长生道：“你不是说只有下山拼杀才能有成就嘛，怎么不下山呢。”
“道理吗，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再说了，我又不打算成仙得道。”麻五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原来，你是只说不做啊。”
“世上大多数人不都这样的吗。”麻五顿了一顿，又道：“你咋还不走，是不是也只是说说。”
李长生来只是通知一下麻五，顺便征询一下他的意见，麻五这么一说，李长生拔腿就走，他是龙，也用不着什么行李，有腿，有心就够了。
“等等！”
李长生停步回头。
“怎么也得开个欢送大会啊。”
欢送会，李长生没想到麻九也出席了。他是经常闯荡天下的妖，在整个修真界也是知名人物，他很支持李长生出山，甚至也想赶麻五一起出去。
李长生想着他的话，修行，不是在深山老林中闭关就能闭出来的，出去走走是好事，岭秀山虽然大，但群山圈出的天空还是小了，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不经历红尘百态历练，哪能炼就本心通明，明白天道大势运转，如何能得道成仙。
李长生当然也想成仙得道，不过他也知道，那是很遥远的事，新一期登天榜上姓李的就一个，叫李宝树，不叫李长生。
李长生站在黑珍珠号上，悠悠的眺望远方的天际。
黑珍珠号热气球，他为数不多的科研成果之一，在罗文华来到山上之后，请他帮忙炼制了一件名为聚火盆的法器，才在此基础上研发出来，弥补了李长生不会飞的缺陷。
黑珍珠号最显眼的就是气球上两个巨大的标准的海盗标志，李长生费了很多功夫，才画到满意。
这是一个不成熟的作品，还不能控制方向，李长生只能随风飘流，他也喜欢随风飘流的感觉，自由就是方向，很酷，很放松。
他想确定一下方向，却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忘带罗盘了，看看天，连太阳都没有，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下山，只是他一时的冲动。
李长生遥望已经看不见虎啸岭，鹰喙崖，忽然有种背井离乡的感觉。
天地悠悠，李长生未免心中茫茫，他已经习惯了做药的日子，习惯了山中的生活，山外，没来，才是陌生的。
曾经有一次离家，他暗暗告诉自己，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最后他是回来了，虽不是灰溜溜的，但也绝不是衣锦还乡。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李长生想起了自己的家。
李长生掂了掂包袱，其中放的是这些年做妖搜刮的财宝，自己如今算不算衣锦还乡。
临行前，他问麻五，剑冢在什么方位，可麻五这家伙虽然跑多远都能回家，但他去过的一次的剑冢，却早已忘了方位。
天地悠悠，不知道方向，这没有关系。
家，在远方，总会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