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方都不约而同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的时候。
不论是何天鸿，还是朱宏，他们都知道，原先的那个何天鸿回来了。
这时已经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的夜晚了，夜深人静，悄悄入眠。
两人却还是睁着眼睛，半阖沉思。
没有什么不同，所有人的现状都是如此。
在生与灭之中不断轮回。永恒反复，反复永恒。
只是有感与无感的差别而已，即便是有感，还是无感，都没有什么差别。
有感觉的，存在就是存在着，不会因为察觉到了，从而对自己，对他人，对这个存在有任何改变，没感觉的，没感觉也不能够说明不存在。
对比两者，实际没有任何差别。距离也只在心中衡量。
过了许久，何天鸿低落的对朱宏问道：“我是不是一个很自以为是的一个自大的人？”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时，你就已经不是了。”
“那你呢？”
“不是。”
何天鸿无奈笑道：“为什么已经习惯沉思自省的你会这么肯定呢？”
“我不对他人品头论足，不对自己的强大感到骄傲。不对自己的这份清明感到疑惑，因此我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何天鸿无言，面色柔和，即便面容枯败，身体衰弱，但眼睛却清澈雪亮，仿佛第二世时思考问题的他。
明明对疑惑没有任何答案，一生都得不到任何结果，周身浑浊，唯独心眼清澈，辨析大道。
“那在这之前，我就是一个十分自大的人了？”
“没错，这是所有人都不可能逃脱的情绪。当你为失败辩解的时候，当你获得胜利的时候，当你觉得自己感受到某种事物的时候，当你觉得自己做到某件事情的时候，当你在开导别人的时候，即便无心，也总会觉得比他人要高上一等。”
“这是你自认为悟道之后心生的说辞？”
“理是本身就存在于道之间，我只是察觉到，并且说了出来而已。”
“那你说，我们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个问题，令朱宏彻底明白了何天鸿会陷入那种深渊境地的原因，也晓得了苍灵猴对何天鸿前三世的基本描述，还有他们不停的问题与死亡。
兽斗排名第十的苍灵猴活到了现在，而不论是力量，还是能力，都比它更高的榜首却连续转生三世。
这算是一种讽刺吗？
“睡着，还是醒着？是这个问题让你变成这样的？”
“不是，是在想这个问题时，突然感觉到……十分……难以形容的扭曲感，就像自己没了，其他人也没了，只能这么说了。”
“是因为不论睡着还是醒着，都能够看见现实，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害怕现实！”何天鸿咬牙切齿，语气斩钉截铁的否定道。
“现实，是现在与真实。过去不可能直接到达未来，真实的本质无法改变。现实不单单只是只现在看清真实。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看到的话，那你是逃避不了的，除非你戳瞎了自己的眼睛，损坏了自己的所有感官与意识。”
朱宏运行内气，按在何天鸿胸口，气分阴阳，调和身体，助他恢复。
何天鸿深吸了一口气，听到朱宏这么说，仿佛认命一般，眼神流露出哀伤，不知道是在哀痛什么，叹气说道：“呵呜……那就是在害怕了。”
只见何天鸿肢体如同荒土变润地，逐渐恢复了生机，不过皮包骨的情况还是没有具体改善。
朱宏放开手，到一旁去端准备已久，并且封存的饭菜。
同时，释然的开口道：“我在选择要不要救孽子的时候也在害怕，害怕到都哭了。”
“那个时候，简直想要干脆一走了之算了，还有对太阿要不要施助援手那次，还有刚刚面对魔道六域环境的那些次。我都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朱宏将饭菜端来，继续说道：“但很奇怪的是，这些事情明明都是可以自己决定的，我却硬要给他套上一堆理由，然后权衡情义利弊，最终一直犹豫的我一无所获。”
何天鸿运功提气，乾坤玄元自主运转，尽管只有一丝，但其庞大能量也是不可小觑，是可以让此刻心无杂念，身无负重，只是负累的主人坐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拿起食具，开始进食。
朱宏见他开始进食了，对他回答了刚刚那个睡醒问题的答案——
“我不会为睡与醒这个问题疑惑，我只要知道，我用能够让自己睡着以及醒来的能力便足够了。”
何天鸿吃完一碗粥，吞咽下后，问道：“如何确定是否有能力，如何确定自己是否身在何处？”
“为什么要确定？”朱宏反问道。
“因……”何天鸿正要开口，忽然灵光一闪，感觉明白了朱宏这个答案的意思，便不再说下去了。
即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即便前方的路可能有无法逾越的障碍与致命的陷阱，不可能停下的自己应该就此停下吗？
不去试试，怎么可能知道结果。
非要等到自己坠落深渊的时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才认为自己应该行动了吗？任何时候的行动都不算迟，只要此时此刻展开的行动，那就不算迟。
只不过相对于后者，前者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也是，为什么要确定呢！”
何天鸿肯定的说道。
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解答后的疑问也不再如白纸一般空洞，但该存在的还是存在，洞察过后，面对真相现实，总是有无法摒弃的不安。
我们无法消除本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比如道，比如无，又如罗。
罗对于天罗世界的人民来说，就是象征着最大无法名状的未知事物的名称，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代表着最大的秘密。而相对道与无这两者罗天都能够解读的事物来说，神秘中的神秘，未知中的未知，无法寻求到的事物，才是他们永恒的主题。
道分阴阳，无生虚空，森罗万象，罗象道无。
即便知道了罗其中拥有了道与无两者，却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其它，也无法突破其中轮回。
道劫为无，无劫为道。
两者一生一灭一永恒之间，却是世间万物皆无法匹敌之数。
朱宏与阿修罗在其中受过两转，一千八百永恒，永恒中无尽生灭。
道生灭尽，道绝灭出。
世间就在这大轮盘之中，万物都在经历着这一浩劫。
生是永恒无尽，灭也是永恒无尽。
何须察觉？察觉不过是天伦破碎而已。
何须破灭？破灭不过是天道丧失而已。
朱宏向何天鸿说起他与阿修罗的具体经历。
何天鸿听后浑身不自在，特别是最后朱宏拼死都要带阿修罗出去那一段，这令他十分疑惑，因为据他了解，朱宏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人，特别是自己宝贵的性命。
这一点，即便朱宏说过理由，何天鸿也多少有些理解，却也只是一知半解，能够理解其中的道德仁义，却无法通明朱宏本人。
朱宏解释道：“这一切说到底都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我满足了就好。这份道德，这份仁义让我满足了，我认为这一生地奔跑在那一刻值得停下了，还有比这更加美好的吗？”
“不过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不死不是更好吗？你为什么偏要死呢？”
朱宏笑答道：“我零零总总重生过两次，一次是上船，被船的特殊救了，第二次是你，是你不顾一切后果前来相救，我都很感谢。前者，令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使我懂得了生死之别，后者则是令我通达了我真正的一生。我到目前为止，大半辈子都是在修炼中度过的，我不知道我为了修炼这件事情耗费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我在修炼什么……”
“我只是照着船上我看过的所有书籍，并且尝试着加以实践而已。不过那个时代还真是强盛，即便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有能够复活的妙方……”
“知道，月石上树木的枝叶、浑天水、开山石、地心泥。”
“恩，现在，我可以算是那个时代唯一的一个继承人了吧！”朱宏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道。
毫不相识，一面未见，只是这份奇妙的缘分联系在一起，心中的那份感恩自然无法磨灭。只不过此刻物是人非，感恩也不知从何说起。
走完这段路，编写一本新天罗录，大概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吧！毕竟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
这算是朱宏新的目标了。
见朱宏只是因为思考，而显露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何天鸿笑道：“只是一个悟道，你能够领悟这么多东西吗？”
“都说了，我也只是看到，并且说了出来而已。”
一个小时过后，何天鸿的身体略有康复，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
此时还是夜晚，朱宏带着何天鸿破门而出，来到房顶上，打开一个缺口。
朱宏道：“你问我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如何渡过劫数的。这个问题是不会有任何普世的答案的，现在是新的血战节开端，这次没有你的加持，应该会把上次没死的人数全部补回来，你就在这好好聆听这份活与死，生与灭吧！”
何天鸿听言，闭目凝思，听着方圆百里之内，还未彻底停歇的打杀之声，也听着万物在夜晚静籁中复苏的声音。
瞬息间，打杀声停歇，疲惫的气息，血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停歇，代表着一人负伤存活，一人负伤战死。
何天鸿不禁回想起自己在陷入那份虚无之前的想法——
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都没感觉到此刻的现状。
那一瞬间，那种逼人的虚无感再次传来了，使得何天鸿心神略有些不稳。
何天鸿急忙睁开眼睛，大喘粗气，体内乾坤玄元不稳，险些失守，气息不调，如果不是朱宏接住，他就要从房顶摔下去了。
朱宏淡道：“我所认识的你，虽然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也明白事理，明白是非，更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你觉得你在害怕什么？”
一声平淡的疑问，使得何天鸿陷入深思，体内消耗加剧扩大，倔强的继续聆听刹那生灭，生灭之中的永恒，继续感受着独自一人的感受，感受这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