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山间与城市不同，这里的夜空是深蓝色的，缀满了星星，每颗星星旁边都凝着一种冰冻般的雾气，就像是一个个发光的晶体。下玄的月亮仿若一根银丝，在那些发光的晶体旁挂出它那镰刀样的剪影。
舞池还在继续着热闹，杨易见到张宾拽着张涵怡跳了一曲又一曲，大有一副舞会不结束，他绝不罢手的气势。白冰则跟张宾的手下，也是他从前的同事宋若水搂抱在一起跳着，两人显得亲密无间，就像是一对突然速成的恋人……杨易觉得，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山中，似乎所有人都放的很开，享受着那被压抑了很久才突然释放的情感，只有他被孤独地隔离在外。
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结束，杨易连坐在这里看下去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拾起放在台阶上的皮匣盒，起身进了楼……
……山间的清晨似乎来得比城市里早，天蒙蒙亮的时候，那啾啾鸟鸣就把杨易从梦中唤醒。他起身来到户外，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在他的记忆中，从没有哪一天比此时的这个清晨更蔚蓝也更清新，吸入鼻腔中的空气有一种凉凉的、甜甜的味道。
太阳从苍茫的山巅后面露出来一点金边，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跟即将消失的夜色的清凉交流在一起，在瞬间就驱散了杨易身上刚刚还残留着的一丝倦意。晨光上升的很缓慢，夜的阴影并没有完全被驱散，那山间荫翳的苍翠被朦胧地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而西方高高的峭壁已被曙色光顾，顶端染上了黄橙橙的金色。那些长在崖壁下岩石缝隙里的灌木，在微风的晃动下，散发出粼粼金波。
芙蓉山庄的大门外，有条清澈的小溪，顺着山根涓涓地流着，朔溪流前行不远，是一块巨大的天然岩壁。杨易登上岩壁，打开皮匣盒，取出地图，找到了昨天去过的半山禅寺的位置……用三叔的话来说，现实中的人在幻境中的存在感仿若空气，不可能跟那里的人有任何接触。相互之间也无法交流，无法沟通。可杨易却认为半山禅寺中的老僧的确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朝寂灭和尚的脖颈吹气的时候，寂灭和尚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如果这是真的，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强化这种存在。为了验证，杨易决定再次进入半山禅寺。他在意念中默默选择了切入点……
半山禅寺的夜晚静谧无比，绕过大雄宝殿，就是和尚们歇息的禅房了。杨易在禅房中挨个寻找着，想找到老僧的静修之所……
一间禅房中，杨易听到里面有人低声说话，便走了进去，房中放着一张木榻，几个蒲团，一方矮几，几上放置着一个瓷杯。一个和尚躺在榻上，脑门上放着一块湿布，杨易见过他，正是那个与张宾长得极像的和尚，另一个和尚坐在蒲团上，是老僧的师弟寂灭和尚。说话的就是寂灭和尚，“智能，你敢肯定半山那个老家伙没看到你是谁？”
“应该不会看到，我是偷偷绕到他背后下的手。他一直闭着眼睛，始终没有睁开。”那叫做智能的和尚有气无力地说。
“哼！我怀疑他知道是你干的，却故意不说。老和尚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把住持之位传我……你为什么不把他掐死了？”寂灭的语气极其气恼，
“师叔……”智能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师父佛法通神，有神佛相助，我害他不得。”
“什么佛法通神，你真以为他已经得道了么？他若是得道，岂能不知道你之事？还容你犯案后在寺中藏身？照我看来，他至今也不过是个凡胎肉身罢了。现今城中到处都传言，犯下三宗案的是个秃头的家伙，哼！智能，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能逍遥到今日！”
智能似乎是被寂灭胁迫有点不满，他辩解说，“师叔，佛陀在没成为菩萨之前，还娶了耶苏陀罗公主，并且生了儿子，后来不也得道了么？我怎就不能玩儿几个女人？即便是在师傅面前，我也这么说，哪怕是受点戒律，也胜似被你逼得去欺师灭祖。以致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敢拿佛陀来跟我说事儿。论佛法修为，我比你可强的太多了。佛陀在没有得道前，轮回了不知有多少次，哪一次轮回干过的事情了？”
“师叔，”智能强辩着，“那几个女人前生一定是欠我的，所以今生才要还我的情债。她们既然愿意还，我也就陪她们随便的玩玩儿。”
“你只是玩了几个女人？嘿嘿……”寂灭冷笑了两声，“只怕不见得吧！我怎么听说是先奸后杀呢！”
智能一下子软了下来，“师叔，我说的是真的，我勒着师傅的时候，总觉得胳膊沉重无比，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又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害怕的不得了，后来我见师傅没气了，以为他死了，于是一刻也不敢在大殿中逗留，赶紧跑回房里。”
听到智能的话，杨易心中一阵欣喜，照智能的说法，他当时用力去拉扯智能的胳膊还是有效果的。这说明他如果竭尽全力，还是能对幻境中的人或物产生一定影响……他正想着，就听智能惊恐地说，“又来了，又来了……”
寂灭转头看了一眼禅房的门，瞪着眼睛，“什么又来了，我看你是被半山那老家伙吓破了胆子。”
“是真的呀师叔……师叔，晚上你就睡在这里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智能从榻上翻身爬起，抓住寂灭的胳膊。
“真是死狗扶不上墙！”寂灭甩开智能的手，“哼”一声，“只怕是被你奸杀的那几个女子来找你索命吧！哈哈哈哈……”他径直出门而去。
杨易见智能吓得不轻，想再吓吓他。索性把他吓死，倒也是一桩善事，于是他走到智能身边，使劲儿挥拳打他，可那智能在寂灭走后，马上用被子蒙了头，似乎是对杨易的击打并无感觉。
杨易看了眼几上放着的那个茶杯，于是用力去推，照他的想法，如果能把茶杯推到地上摔碎，纵然吓他不死，也能吓他个肝胆俱裂。他试了几次，茶杯却纹丝不动，杨易知道自己毕竟不能拿幻境中的人物怎样，将来或许能找到办法，但此时却无可奈何，他略微失望地出门而去。
半山老僧的禅房跟其他和尚们的禅房不在一起，杨易找了半天，才在天王殿的一侧找到了半山老僧。同上次一样，杨易刚刚踏入老僧的禅房，老僧那本来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杨易心中清楚，老僧一定是再次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阿弥陀佛，施主请坐下说话。”半山老僧指着身子对面的一个蒲团。
杨易大吃一惊，“难道他看得见我？”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你能看到我？”
半山老僧微微点头，“施主午后就曾光顾过小寺。”
杨易更惊，“那会儿您就看到我了？”
半山老僧点点头。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半山老僧不答，只说，“施主修为深厚，是老僧生平仅见。似乎已经达到了内不动心，外不着相，超脱世间万物之境界。”
“住持言过了，我之所以能这样，实在是另有机缘。”杨易坐在蒲团上，又说，“大师，你师弟寂灭勾结你的徒弟智能想害你性命，你要提放一下他们。最好……最好提前下手铲除了这两个恶人，省得再遭他们暗算。”
老僧那枯瘦的脸上带着微笑，“一切皆有因果，前世种下了因，才有后世的果。冤冤相报，生生世世，没完没了，不如终了。”
杨易挠挠头，心想，“这老和尚够迂腐的，别人要害他，他却说什么因果，难道这老僧在前世做过了什么对不起寂灭和尚的事情，所以现世寂灭想要他的命。”他说，“大师，这其中另有原因，那智能在山下犯了命案，被寂灭和尚抓了把柄，寂灭就此要挟智能害你。这……这好像跟因果没有丝毫关系。”
“佛法无边，他们犯了戒，自然会有三界轮回的烦恼。施主，老僧要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杨易沉默不语，自想，“此生的恶人未必就会遭受轮回之苦，轮回哪有现世报来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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