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了。
从中心体育馆的地下通道上来之后，刑杉寺和樱十夜很快就绕道到西门的出口，直奔工业河去了。
由于这附近的地形还是刑杉寺更为熟悉，所以基本上全程都是刑杉寺带头，樱十夜跟在后面的状态。
值得让人称奇的是，在这一路上居然没有一个外来人员出来阻拦。
原本以为在对外广播了这么一番放飞自我的宣言之后，会遭到那些外国佬的轮番截击，刑杉寺都随时准备好掏枪了，但最终却一个都没有遇到。
也许他们都怕了吧，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第六位王。他这么简单地思考道，却完全没意识到那些外来人员也许此刻已经在赶回去总部的路上。
于是两人就这么穿越在夜晚的中心街道上。
“喂。”
樱十夜跟在刑杉寺身后差不多一个肩膀的距离，突然在夜晚下班回家的车流之中叫了一声。
“喂！”
见刑杉寺没有反应，于是她又用力地再次发出了叫声。
“嗯？原来是在叫我啊。”
刑杉寺这才稍微扭头望过去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少女那边。
“什么叫‘嗯？原来是在叫我啊’，难道我们之中还有看不见的幽灵同行？”
“可能是车流太大声了听不清楚，话说你就不能叫我名字吗，老是喂喂的……叫我干嘛？”
看到樱十夜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刑杉寺感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没什么，想问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而已，你真的想就这么一直当这个王下去？”
樱十夜的语气虽然仍旧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却不免透露着担心。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叫名字，只是在她看来，要是直呼全名的话未免太陌生了，但要是编一个昵称出来她又叫不出口，于是最后就变成一个简单的“喂”了。
“可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了，不是吗，难道你要我见过那些地狱里的人之后，回去学校继续若无其事当没见过吗。”
刑杉寺并没有激动，仍旧是随口地回答着。
其实樱十夜理解他。他们现在的情况在某程度上说是一样的，自从刑杉寺将她从荷鲁斯集团里解放出来之后，她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就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
什么都能做了，反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自从觉醒异能以来，一直都有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即使那是她厌恶和痛恨的工作，但也是一种动力和使命，如今这种声音消失了，她反而一下子很不适应。
但她始终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一开始你说不想插手异端的世界，之后你出现了把我救了出来，那时候我觉得，应该轮到我保护你不受异端世界影响了，结果你现在要做王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突然这么认真的说话，好像一点也没有阳瞳的魔女的风格了。
“在第六据点里我看到太多了，还有很多很多个处境比你还糟糕的人在外面等着希望出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刑杉寺叹了口气，慢慢将双手插到口袋里。
“那只是那个女人想让你看到的世界而已，我不想你受到她的影响。”
“和蜂后没关系，你不明白，如果本就没有希望，那些人注定是要过这种毫无缘由的苦日子的话，那我认了，但不是，希望是存在的，我就是那个希望，我就是他们的希望，我必须要背起我的责任。”
两人的步伐开始同步地减速下来，说起来刑杉寺可以马上理解樱十夜话里的“那个女人”是蜂后，显然这两个人之间早已经存在着双方都还没察觉到的默契。
然而这次樱十夜却没有生气或者不满了，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
“你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个希望？”
她说出了连自己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希望能打消他的想法。
“他们选了我，那个晚上，山头上站满的异端，我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刑杉寺有些出神地想起那个雨夜的画面，耳边似乎还听得到电流的滋滋响声。
“但这不是你的选择啊，你还是可以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的啊。”
樱十夜轻轻地皱起眉头，但却并不是将要生气的那种，而是无力的怨恨。
这次，刑杉寺停下了脚步。
“我试过了。我不想知道异端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战略科学团的事情，有人来揍我了，我躲到被子里就是了，反正有你这么强的人挡着，但原来不行的，原来会有人拿了我的名字在外面继续作恶的，原来我不作为的话，会有人帮我作为的，我想你大概很难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现在我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而且还是很多人的王，但就在几天之前，我坐在地牢的角落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死亡距离我只有片刻之遥，既然最后赢的人是我，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
刑杉寺转过身来，对着差点撞到自己怀里的樱十夜认真地说。
“我知道了，也没有打算能说服你，只是想让你远离那个女人而已，我不信任她。”
樱十夜突然被他这么认真地面对着，反而有些觉得尴尬，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有了小动作。
“我没办法。”
刑杉寺却很老实地回答。
“蜂后很坦白地和我讲了所有事情，而且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会被我怀疑，但她还是想要跟随我，我和她有一个不能将异能用在我身上的协议，她也一直有遵守，站在王的角度，我没办法叫她离开。”
“……”
樱十夜显然颇为惊讶，表情有些错愕地看着刑杉寺。
“反而我想问你的是，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她还一直针对她？是因为你们过去有仇吗？当然如果是真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们相处，不过我想知道原因。”
樱十夜紧紧地盯着刑杉寺，她似乎很想冲口而出说什么，但又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不希望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但同时她又迫切希望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她并不知道自己对刑杉寺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事实上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种感情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庞大到她没办法无视的地步。
自从刑杉寺从那个窗户上跳下来，挡在她和那二十五个异端中间之后，他似乎变成了她心目中某个不得了的存在。
然而如今她却察觉到了某件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也占据了同等的特殊位置，或者说哪怕没这么同等，但相比起其他人还是更为重要一点的位置，毕竟是让他不顾自己也要挡下电流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平时没事就会想起来，看到通讯录会停留数秒”的那种程度吧？
然而刚刚那一刻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在刑杉寺心里，自己的位置并没有自己想象或者说希冀得这么高。
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己对这个事实感到非常难受。
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她对“自己在刑杉寺心目中的位置没有那么高”这件事非常在意？
（他大概只是一个看到可怜的女孩就会想要拯救的人吧？）樱十夜在心里叹了口气。
刑杉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樱十夜心里正在发生的变化和挣扎，说道：
“走吧，没多少时间了。”
樱十夜依旧没有开口，只是低头“嗯”了一声，两人继续了前进的步伐，同时讨论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自然指的是马上要入侵的荷鲁斯集团双子建筑的行动了。
“这里就是工业河了，接下来呢？”
“沿着下游走吧，双子塔这么特殊的建筑应该从很远就能看到了。”
两人进行了简短的对话，很快就决定沿着工业河往下走。
这条河道原本其实是崎岖的陆地，后来因为政府需要在这一带开工厂特批区域，就顺势造了这条人造河。
沿着这条人造河往上游看，还能依稀看到灯火会展的现场。
那时候就是在这附近的观景台，见到樱十夜崩溃哭泣的样子，才让他下定决心要拯救她的。
这件事情该不该和她讲好呢？刑杉寺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女孩子这种哭泣的样子通常都不想让别人看到吧，更何况是这么凶的魔女，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知道就好了。刑杉寺的心里这么想着。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不是当初要去救樱十夜，他也不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某程度上，樱十夜也可以说是他踏入异端世界的启蒙之门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好大一段路，直到连护栏和绿化带都没有了，四周围也变成了远离灯火和车辆的野路。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深入到工业河尚未开发的后半段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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