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废墟之中一共也没剩几户人家，互相住得极远，也没个门牌号什么的，沈青藤站在原地观望，不知道到底是哪家。正打算逐一去问问，就见其中一户打开了大红的铁门，出来一位梳着鱼骨辫的女孩。
“小叔！”
她手摆成喇叭放在嘴前叫，声音却故意压低，也不知道到底想不想让别人听见。好在沈青藤耳朵尖，马上发现，带着宁絮过去。上下打量一番，除了精神不佳，没什么大事，才放了心。
沈大样在他检查的时候飞快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摆手，小心翼翼地示意他们跟进来，鬼子进村的作态十足。一进了院子，里面又冲出来一位齐耳短发的妹子，正是朵颐。
“小叔你们好快啊！”
沈青藤看见了这位活力十足的妹子，也不由带上了笑容，轻嗯一声，在院里扫视了一眼。
这院子是个四合院的形状，四面加起来得有十来间小房，但只有北面的三间正房是正经瓦房，其他的都是窝篷，房顶用油毡木板搭的，墙面也是三合板组装，夏天还好，避个暑遮个凉，冬天却是一点不能防寒，若是硬住，第二天早晨估计人就凉了。
沈青藤正在奇怪，好好的房子为什么要盖成这样，沈大样这边就拉着他往其中一间窝篷里走。一打开门就潮气扑鼻，沈青藤没穿古装，没有广袖，便不能扇风，默默忍了，宁絮却是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一步退了出去，在院里嘲道：“仓库啊这是？怎么非让他住这间？”
朵颐在门口进了一半，闻言也出来，“你有本事挑间更好的，我晚上请你吃饭！”
朵颐这姑娘宁絮还是了解的，竟然能说出“请吃饭”三个字，说明她的胜算极大，在十分和九点九分之间。宁絮心中无语，这么多房合着没一间能住的，便也不再多说，把袖子抻出来一截，捂在脸上进了屋。
路过朵颐的时候听她得意一哼，“团长你可输了啊，别忘了请我吃饭！”
宁絮回以白眼。
这篷里空间逼仄，大约七八平米，除了中间一张简易的弹簧床，别的啥也没有。这床也够窄，比学校宿舍里还要短几分，沈明朗一个大男人卧在上面，满满当当，沈青藤想过去把个脉还得撅着屁股。
这个不雅的姿势一出来，哈士奇就狂笑不止，还要在地上打滚。沈青藤青筋跳跳，猛得把它扯过来，按在了屁股下来。别说，坐在它身上之后，把脉的高度正好，专业老中医的既视感十足。
站在门口的三个大姑娘却是集体黑线。
沈大样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担心得不成，现在瞅见自己小叔的蠢样依旧，心中竟然一松，过来把她哥的大腿往里一推，坐在了边上，还拍拍多出来的一块地方，示意朵颐和宁絮也来坐。
宁絮摆手，“算了吧。”
她跟沈明朗还没熟到这个份上，要是沈青藤的话没准就坐了。
朵颐倒是痛快过去，熟练的坐姿不知道坐过多少回了，还紧张地盯着沈青藤，试探道：“小叔，明朗哥没事吧？”
沈青藤把刺入沈明朗体内的那束灵气收回来，皱头慢慢皱起，“身上的皮外伤倒是不要紧，养几天就好了，但是这断了的左腿——”
朵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省里的大夫也说明朗哥的腿坏了，以后就算好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沈大样眼睛里也含着泪水，哥哥受伤之后，后续的一切都要靠她撑着，她心里再难再苦也不敢哭出来。她怕自己这一哭，就放纵了，再不能坚强起来。要是那样，她哥要怎么办？腿还要治，还要防着被要钱的那些人找到。
她爸给的那十万现在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必须留着看病，网上爆出来的微博她也看了，说这笔钱是别人的救命钱。沈大样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但是现在，为了她哥，她就做定了这个坏人。
钱她不会还的！
现在钱已经不再是钱，而是她哥沈明朗的未来、希望。她不要她哥当一辈子瘸子。小叔的悲剧她无力改变，但这件事她能。
要恨就恨我吧！
沈大样暗暗想，等我哥治好了病，让我怎么样都行。
但当她带着沈明朗一趟趟往返着各家医院，她却更加绝望了。粉碎性骨折不是什么大病，不会死人，但对于运动员来说却是致命的，竞技生涯直接宣告结束。
这个结果她不敢告诉她哥，只说好好养，愈合了就好了。可沈明朗不是小孩子，他有手机，会百度，他心里明白。他是个男人，更不能落泪，只是躺在弹簧床上，默默地望着窗外。沈大样过来送药，他有时会先盯着她看，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下脸，让她别再来管他，回去上课。药也不许她再拿，除了止痛的，别的也不肯再吃。
他倒比她还先放弃了。
沈大样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她想告诉她妈，想告诉她爸，想在他们怀里好好哭上一场。
这个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人跟人怎么活得就那么不同呢？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苦啊？！
沈青藤从狗腰上站了起来，掏出手帕给沈大样擦鼻涕。沈大样接过来一擤，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沈青藤的腰，脑袋埋在胸口内，张着嘴无声哭泣。沈青藤手足无措了一瞬，慢慢抬手，哄孩子一样在她背上轻拍。
“没事了，别哭。没事……”
朵颐见状止不住泪了，也过来抱，半道却让宁絮扯开。
这有你什么事啊？！
人家叔侄抱抱，你凑什么热闹？
朵颐回以瞪视，“你没有没同情心？明朗哥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冷酷？”
宁絮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现在气氛伤感，不想跟朵颐一般计较。却听——
“你也够冷酷的了。”
声音虚弱又死气沉沉，正是来自床上的沈明朗。
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眉间露出一丝对吵闹声的不耐，见了沈青藤，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回来了？”
沈大样赶紧擦脸，自觉不湿了才转过来，拿着枕头立在床后，扶着沈明朗坐起，嘴里同时道：“小叔也是刚进门。”
沈青藤见状要搭把手，刚伸过去，就被沈明朗扭身躲开。这个动作一出来，屋里顿时一静。
沈大样突然插嘴，“哥你饿不饿？”
低头看表，“都这个点了！小叔也刚回来，肯定也饿了，我去做饭！”
说着拉着沈青藤出来，让他帮着打下手。
全程沈明朗不发一言，默默看着。
宁絮觉出气氛不对，也跟出来，见前面沈青藤和沈大样在说话，便问向身后的朵颐。
“他怎么回事？”
阴阳怪气的……
朵颐丝丝吸气，小声道：“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小叔。”
见宁絮点了头，才附嘴过来，“那些来要账的说小叔欠了他们钱，死追着不放，来学校里骚扰明朗哥和大样，还散布明朗哥的裸照。明朗哥实在受不了，就去借钱还账，后来他们又来，明朗哥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再后来……”
朵颐已经不忍再说。
但不妨碍宁絮明白，“也就是说，沈明朗把腿伤怪到小叔头上了？”
“岂知是怪，”朵颐脸上还带着余惊，“根本是恨！”
两人一时全沉默了。
好半天朵颐才又开口，“反正先别让他俩单独呆在一块，不安全！”
另一边，沈大样厨房里坐锅，沈青藤坐在门阶上择菜。白菜和菠菜择好，拿进来洗净，放在案板上切成小段，见油锅冒出了烟，便上前把大样手里的铲子接过来。
“小叔？”
“我来吧。”
沈青藤沉声应道，菜倒进锅，兹剌一声，火星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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