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藤凝重,沈旻也跟着凝重。沈青藤坐了起来,沈旻便屏住了呼吸,多年来大风大浪都难以撼动的心境不停震颤。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不过一个结果,一个或早或晚揭开的真相,一个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劫,却因为怯弱、忿恨、惊疑而久久不敢声张。
就在这个时候了……
是生是死,是赢是败,已成定数。
沈旻瞬间敞亮了,好似外界再不能对他产生丝微的动摇,在这最后一刻,自信和掌控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来吧,沈公子,放马过来吧,我早已失无所失,得无所得。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沈青藤起身了,他慢慢走到门前,眼角拧起,然后不发一语,突然地抬起了右手——
把推拉门关上了。
然后转身躺回了木榻,抱着狗直接闭眼。
“干什么你?”哈士奇在他怀里打滚,“刚吃了就睡,长膘哪?!老子不睡,老子还要出去耍!”
沈青藤按按它,传音道:“别动,我想些事。”
哈士奇这才不闹,跟他商量起来。
一旁的沈旻则脸色苍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软在了那里。
勇气已经泻了,勇猛自然也没了
沈奥也是目眦尽裂,他明明叮咛那几人不许声张练武的事,怎么就敢当着所有人开起了教学班。突然回想到沈旻前两日催促他跟沈哥摊牌,难道是……
他转头看向沈旻,沈旻却没在看他,看看沈青藤,竟然背着他躺下了,不知是个什么想法。沈奥又惊又愧,沈哥对他非常好,比起沈块苏,甚至沈旻都不差。这两人还跟他有些血缘,为了自己利益,还时不时利用他一下,但沈青藤从来没有。
真不该贪图功夫,收下了小沈功法。现在上了沈旻的贼船,想下来就难了,恐怕真出了事,沈旻还会拿他顶缸。不是把小旻哥想得太不是人,实在是了解他,才会如此想。
敖婴这边倒是轻松,打算把牢里带出来的老头子安置到一楼的客房。路上路过假道士的窗口,这两个新人互相看见了,假道士破口大骂,让老头送他出去。老头被骂娘也不气,掐指一算道:“竟是死劫!?唉……”
说罢叹着气,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让假道士该吃点什么吃点什么吧。
假道士被气得够呛,当场发作,起身要动手,却是不小心碰到伤口,顿时哭爹喊娘。
敖婴抽抽嘴角,把人带到,然后回了后厨帮着收拾东西,想了想,今天应该迷谷收拾才对,便找起他来。找了一会儿,最后才在阁楼里发现他。迷谷盘坐在窗边,盯着院内的桃树发愣。
敖婴默默上前,“迷谷,想什么呢?”
迷谷一呆,回头见是他,笑笑:“没什么,想想事。”
敖婴顺着他目光望过去,此处地理位置极好,整个小楼尽收眼底,院里练武的众人,厅内纳凉的沈青藤都能看见。他沉默半刻,便不动声色道,“石中玉那件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当时院里被人布阵,当场炸死了蔡三的伙计,连迷谷都差点成了柴火棍。按沈青藤的猜测,是内鬼所为,因为一直没有证剧,就搁置了下来。
迷谷摇摇头,“没什么眉目。”
“噢……”
敖婴不再说话,站定一会儿,突然撞迷谷肩膀。
“还装深沉?深沉就不用洗碗了?!”
然后推着迷谷下去。
迷谷脸一拉,“怎地又是我……”
但沈青藤在此,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老实下去干活。
敖婴见他进了厨房,又望望院里,众人平静依旧,便飞快下到二楼,进了鱼旋的闺房。
“小鱼!”
他急叫一声,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仰头喝尽。鱼旋这时穿着肚兜出来,掏出手帕打他脸上,“这是怎么了,一头的汗?”
敖婴一把抓住她手,“你能消人记忆不能?”
鱼旋一愣,“你问这做甚?”
敖婴只管摇头,等鱼旋回了个能,他才道:“不会让外人看出什么吧?”
“只消除一小段记忆的话便不会。”
“那便好……”敖婴捏着手里的空怀,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已经放远,喃喃道:“那便好……”
鱼旋盯着他半天,只觉莫名其妙,实在忍不住了,便把杯子抢下,啪得一声拍在桌上。这一声顿时把敖婴惊醒,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慌张,鱼旋见惯了他鲜衣怒马、恣意张扬,当下便露出异色。
“这是怎么了?”
敖婴赶紧握住她手,“别问,就做。婴婴的这条命现在就掌握在小鱼手中了……”
沈青藤假寐了半天,在心里各种交插画线,终于把沈大宝的“沈”跟沈家军的“沈”画在了起。这分处两个城市,谁也不挨谁的两家竟是一个家族里出来的。自己被夹在中间小半年了,跟两边混得贼熟,竟然现在才发现端倪。
这件事现在怎么处理?
沈家军这边先不说,明昱市那边可还有个沈氏集团戳着呢。沈氏集团既然敢在明面上,就是见得了光的,大宝哥哥却藏头藏尾,不像个好人。沈青藤慢慢有了个猜想。两沈虽然应是一家,现在估计是有仇了。就连沈旻,也是被沈氏集团当成野兔子撵。
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光靠他猜肯定没用,还不如回家拷问一下大宝哥。想到这里,沈青藤又坐了起来。
哈士奇哼了一声,“说要商量,商量个屁!”
根本一句话没跟它说。
沈青藤摸摸狗头,“别气,咱们出去再说。”
拉着哈士奇到空地上,要打开街门。正要动作,背后传来脚步声,沈奥跟了过来。
“沈哥,我——”
欲言又止。
沈青藤心里有事,见他不说,想着应该没什么急事,便直接打开街门,等回来了再听。沈奥却以为这是对他完全失望,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在这街里,没有父母,也没有一心为他着想的长辈,有的只是跟他一样的无家可归的人,无依无靠,借住在这个妓院改造的民房里。沈奥总有种朝不保夕的担忧,早上还过着正常的日子,晚上会不会就被外面的古人冲进来一锅端了?这里终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想出去,外面也四面楚歌,早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前的要强,是男人的自尊,男人的虚荣。此时想要强大,却是为了求生。这种信念比以前的更剧烈,更不可阻挡,甚至于更龌龊,更冷血,因为为了活着,人终将失去底线。
沈奥偷学了沈哥的功法。
他失去了他的尊严……
他在梦中痛哭无数次,在此时亦是泣不成声。
他捂住了脸,挡住了他羞愧的、懊悔的、自轻的表情。
就在这时,沈青藤握住了他的肩膀。温暖的、理解的、包容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沈奥终于匍倒在地。
“沈哥,我想学功夫……我真的很想学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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