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女被沈青藤当面戳穿身份，顿时微愠。但也不过片刻，笑容又回复在脸上。
“沈圣人离开久了，仙界的事已算不上了解。祸女早已洗心革面，脱出魔道。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既已成佛，为何不能与仙盟众仙共立求生？况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小女子虽然蠢笨，却也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说罢目光轮流，对着沈青藤上下打量，似是暗示某人连她这个“蠢笨”的小女子都不如。
沈青藤知道她向来嘴舌厉害，便不再搭话，况且她也只能是嘴上逞逞英勇，别的也不敢。在沈青藤眼中，这漫天的上仙还没有紫微一个人对他的威胁来得大。想到此处，他心生疑问。这种关头，紫微怎么会不出现？莫非还有什么变招？
怕倒是不必，主要有点嫌麻烦。紫微送下去的石中玉给他添了多少闲事。
迟则生变，沈青藤打算直接就走。广袖一甩，把排好队的众动物吸到里面。吊坠留在了沈二宝的身体那边，没在身上，他的空间纳戒又不能放活物，只好用天气之气包裹好，先存在身上。
见他动作，天上飞着的众仙身上不动，神识间的交流中却开始哗变。
“他真的要走？！”
“竟然真的置仙界安危于不顾……”
“怎会有这样的圣人！”
“现在如何？这才多少时间，紫微君临行前交待……”
“紫微君、紫微君，不过也是权宜！若他真有把握，何不亲自来拖延？”
“他来拖延，谁去请人？你？”
“我……若是他肯留下，我便肯去！”
“哈！”
“你笑什么？！”
“大家莫吵了！”
“呵！什么时候也论到你们这种小仙对我呼来喝去了？”
“真的莫吵了，快看下面。乐佛那般动作，似要动手了！”
对谁动手？对沈青藤？对圣人？
众仙心中大惊，果然不再出声，全部默默盯着下方的场景。
乐佛赫然立在茅屋前方，挡住了沈青藤的去路。他巨大的金身高至二十丈，站在他脚下即使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圆润的大下巴，很有乐山大佛的即视感。沈青藤向来不愿直视他，一瞧这从头到脚的金身，根本就是提醒沈青藤他有多穷酸。不过乐佛也不是自己想变成金子的，佛祖舍身喂鹰，他便舍身饲虎。躯体被生吞入肚之后，生魂反而超脱成佛，入了附近一户有钱人家供起的金佛。
一个刚入佛门的小沙弥摇身成了佛陀，他的师父师祖太师祖还要反过头来供他。
沈青藤摇摇头，他万万没想第一个出来阻他的竟然是他。
“佛陀可是凡心未泯？沈青藤虽未修佛，却也拜读过贵教的圣言。十二缘起，始于‘无明’，终于‘老死’。‘老死’是落定，是终局，亦是圆满。所以但凡修了佛家法门，便脱出了轮回。旁人一生行善还是行恶，自在下一回投胎时奖惩。但佛门中人，死了便是死了，化尘归土，再不复存。佛陀现在的做法，不知是不愿让众生归于圆满，还是只想让沈青藤一个先得圆满？”
沈青藤说到这里，自己倒先笑了。他身为了圣人，确实也脱出了轮回，死了便是没了。也幸亏如此，如若不然，以他跟天道的关系，估计要代代投生成猪，任人宰割了。
上面众仙却对沈青藤这个嘲讽的笑容产生了误解，无能狂怒。脸上则一派安危，与世无争，神识中却咒骂连连，恨不得乐佛即刻动手，与沈青藤同归于尽。
乐佛只是默然不言。他手持禅定印，金身光芒渐深，向四周放射。愈加明亮的光芒把脚下的沈青藤逐渐淹没，连同茅屋小院，全部收囊其中。众仙见状又惊又喜，惊的是乐佛一言不合，竟然真的动手，喜的则是沈大圣人多少年来一直被吹水，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抗的迹象。
沈青藤双眼已盲，直视着乐佛太阳般的光芒也是无妨。况且金光暖人，照拂之下竟有种回家的惬意。沈青藤突然神情一清。
回家？他回哪里的家？他哪里还有家？
“乐佛……”他皱紧了眉头，传音道：“你在迷惑我？”
神识之中，乐佛的声音如同钟鸣，敦淳厚重。
“我只是想渡你。”
“哈——”
佛陀渡圣人，渡出来的会是什么？到时候归哪个系统？
“莫再执迷。佛渡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渡自己。你非是不悟，而是不愿悟。”
沈青藤笑容渐失。
“不想悟？就算你说得对吧。那又怎样？你要劝我悟？大劫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来劝那个人悟？击碎地壳，把火狱推出仙界，扔入混沌的时候怎么没人来劝所有人悟？难道佛陀听不见吗？火狱上面的人在哀嚎。不对，你们听得到。因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中就有佛陀。我永远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脸。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何时怒目何时低眉耶？你来说说啊。”
面容虽然不变，声调却愈加恶毒。
乐佛听在心中，只余一叹。
“此事，我也曾听闻。当时佛教中人确实有失……”
“不必多言，当时未曾有你，现下的歉意悔悟也无意义。既然摸清了我的身份，你那迷惑人心的手段也请收了，我今日的情绪波动已经够大，再要放纵，恐怕难以收场。天道的压力已经够让我头痛了……”
沈青藤神情一正，运起天地之气，强行把那金光从身边驱离，顿时头脑清明，恢复了冷情冷性。
“既然你已明白，便知晓我绝不会以身补天。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此时仙界覆灭，也许正是应了此言吧。我身为圣人，不偏不倚，不作不动，但仙界始终曾是我的家，我会一直陪着它。”
沈青藤露出爱意的笑容，“我会亲眼看着它死。还有仙界中的每一个人……”
他目光上移，视线扫过天空中的群仙。
“我会一直看着的。”
“沈希微，你……”
乐佛哑口，言无可言。
仇恨总是让人疯狂。
他只是不明白，一个疯狂的人怎么能成为天道圣人？
他想问，却知道沈青藤不会答，而他时间也已不多。
沈青藤的身份是他的秘密，而现在被他知晓了。
乐佛默然仰头，他活了五百六十三岁，成佛了五百四十九年，也该圆满了。
上面众仙只见浓郁的金光突然扩散开来，像是离巢的蜂群一般飞卷着升空了。但光点过后，乐佛的金身却不在原地，只余沈青藤一人，默默地仰望着。众仙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过，便见那金点聚成了一道光芒，向着昊天芤动飞射而去，涌入，如同沙砾一般填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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