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岭又做梦了，只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这次他没有梦见发水。
相反，这是个不错的梦，所有人都站在五方大山的最高处，底下是无数蜃楼一般高大的人工建筑，机器在轰鸣着，树林一棵棵地倒在地上，浓烟升起，内燃机的声音传遍整个山谷，不会有人再挨饿，每个人都吃得饱，每个人都有事做。
但是站在山顶的感觉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他用从罗青那里学来的技术改变了一些，征服了一切，但是当他真正完成了夙愿，让自己的族民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时候，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族民们到底是被解放了，还是被彻底奴役了？
看着下面的浓烟、机器和嘈杂的车辆往来，一层黑色的阴影渐渐包裹住了整个五方大山，老岭突然觉得自己在坠落，在无尽地坠落，落向一个无止境的深渊。但是没有人发现他，所有人都停留在美梦当中，没人正眼瞧一下他们的领袖，因为他们现在不需要老岭这个领袖了。
老岭猛地从梦中惊醒。
这算是噩梦吗？老岭已经老了，族长的位置迟早要传给晚辈，就看自己死的时候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威望更高，还是其他人威望更高。但族中的年长者经过那次灾变之后就数量甚少，部族的传统是按照年龄和威望来选下任族长，他无法保证自己的两个儿子可以成功继任。
但就算其他人当了族长，也不会对五方大山有什么本质的影响，族中人人都想过上好日子，没有人对老岭的改变有意见，毕竟挖了这么多年的洞穴，早就烦透了。老岭只是担忧自己的孩子没有更好的环境，这是每一个族长都会担心的问题。
如果那个梦将会成真，我自己被抛弃倒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只要孩子们能过得好就行……但现在老岭渐渐发现，部族的发展距离他原先认为的“过得好”的概念已经越来越远，现在孩子们会有各种各样对“过得好”的崭新理解，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他从房间里走出去，已经没有人住洞穴了，每个人都建起了木制房屋，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生疏，但是老岭很快就教会了好几个工匠，一传十，十传百，终究还是用小半年的时间推广了建筑术，接着，部族的发展势头就如同惊雷一般迅猛，仅仅四年，五方大山就布满了木材仓房和木炭生产厂，木材已经成为了一种“货币”（这个概念是从罗青传授的知识里得来的），每个人都趋之若鹜地砍伐五方大山中曾经被奉若神明的树海。按照这个速度，五方大山的树迟早有一天要被砍光，但至少我是不可能看得到那一天的。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看着周围一排排的木房子，一辆辆驼牛拉着的木头车，还有远处那座巨大的仓库，那是拂辰建立的矿物仓库，他带着一支队伍天天挖山顶的矿石，其流行程度仅次于伐木而已。
罗青传授的知识还有很多尚不能实现，他刚才在梦里却看到了它们。也许五年之后，也许十年之后，也许二十年，大山部族总有一天会把那些机器都造出来，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老岭无法知道。
“大。”小岭看到自己走出族长房间，便走了过来。
“起这么早？”老岭也不需要踢小岭起床了，这些孩子现在天天起得比自己还早。
“我是想过来告诉你，大哥刚刚看到一艘‘飞船’经过。”
“飞船？”老岭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大哥已经集结了‘山军’，大哥让我来问你能不能让拂辰带着挖掘队也过去，挖掘队的人也都是精壮汉子，有什么战斗也能派上用场。”
“你去告诉拂辰，就说是我的命令。”老岭皱着眉头道。
“好。”小岭点点头，正要离开，老岭突然叫住了她：“小岭，我前日给你说的那个小伙子，你去见没有啊？”
“西坡家的那个？”小岭沉默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对不起，大，我现在真的还不想嫁人。”
“真是瓜娃儿。”老岭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喜欢的那个是‘神’，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岭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老岭看着她的背影，也只能长叹一声。这几年小岭也渐渐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害羞、胆小的小女孩，罗青来过之后，她似乎一夜就长大了不少。罗青真的改变了太多东西，包括今日五方大山的变化，也几乎都是罗青的功劳。
所以当老岭下一秒看到罗青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肯定疯掉了。
“罗青？”老岭张大了嘴，我眼睛一定是有问题了……但那分明就是罗青，跨着熟悉的脚步，穿着一身长衣，头发乱糟糟的，胡子看起来也很久没刮了，他身旁还有一个兴奋不已的人，那正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族长，好久不见。”罗青的笑容掩盖不住他的疲倦，而“神”是不会疲倦的，老岭苦笑一声，也向前走了两步，“二岭，罗青来了你怎么也不给我通报一声？”
“不好意思，父亲，我太兴奋了。”二岭连忙笑着对老岭道。
“你派人把东西架设好，如果我组装得没错，屏障张开的话至少可以维持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自卫用了。”老岭听到罗青对二岭道，二岭点点头，回身离开了。
“你带来了什么东西？”老岭不由得有些好奇。
“从你们这拿走的东西。”罗青微微一笑，“时光机器，我把它带回来了，尽管失去了机器的核心，已经不具备原先的功能，但我收藏的本体仍具有强大的空间曲率能力，在不涉及反物质场的情况下，它的能量足以产生空间屏障，将整个五方大山保护起来，让外人无法进入。”
老岭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一种保护？”
“一种保护。”罗青笑着上前半步，“真的感觉好久不见了，族长。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几乎都快认不出这里是哪儿。”
其实我也快认不出了，老岭暗暗地想，掏出那杆烟枪在手里拨弄着，“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是。”罗青有点惊讶地看着老岭。
我的确只是一个凡人老头，但老有老的好处。老岭呵呵一笑，等待罗青解释。罗青沉默片刻后还是道：“有一个很恐怖的敌人，我没有把握战胜，我需要保护好和我有关联的地方，而时光机器本来就是你们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一旦发现危险，就启动那台机器。”
“我知道了。”老岭点点头，“刚刚大岭看到的飞船看来就是你们了，怎么样，这几年‘神’当得怎么样？”
罗青不由得苦笑一声，“族长，你就别玩我了，那是个能飞的酒吧，我也不是什么‘神’。”
“看来你变化也不大。”老岭笑了笑，“这次来要不要住几天？你也好几年没回来玩了。”
“不了，把机器送回来我就放心了，我还得去查看另一个地方。”罗青耸耸肩膀，“我必须保护好所有和我相关的人，因为我暂时还不能主动进攻，真正的敌人调查一个小镇，现在没人相信我，我的盟友们都说那个镇子不可能有问题。”
“你是神，你的神力让你知晓一切，但你需要向他们解释你的神迹。”老岭看着罗青的眼睛道，“凡人有凡人的眼界，我们别无选择。你当然不是凡人，但如果需要指挥凡人，那你就要使用凡人的视角和思维方式。”
罗青叹了口气，“你们保重。”
“放心，我们好着呢。就是最近两年古街经常派人过来试图和我们交易，听说有一些家族暗地里已经开始和他们贸易了。“
“古街？”罗青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让他有点意外，“你们还是要小心他们。”
“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不靠谱，看来果然没错。”老岭咧开嘴一笑，“除此之外，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古街也很友好，现在更是多了你的屏障，比以前安全多了，你就放心快回去吧。”
罗青点点头，微笑着向老岭挥手致意，然后回身向远处走去。老岭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轻轻地叹息一声，苦笑着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没有问起你，女儿。
晚上，天上开始下雨了，但现在大家都学会了用木炭来生火，每家每户几乎都有自己的火炉，老岭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一个人住的，几个儿女都在旁边房屋里住，所以晚上的时候总得小心生火，他可不想把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房子给烧掉了。看着噼里啪啦的火苗，老岭却突然不想睡觉，他不想再做那样的梦了。半夜的时候，他熄灭了火，出门来到屋外，看着漫天的繁星和远处值班岗哨的火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木材燃烧的味道。
今天真是不平凡的一天，老岭甚至没有想到他还能再见到罗青，他带来的那台机器可以成为五方大山新的奇迹，我们需要更多的奇迹来凝聚族民，但这些奇迹似乎正在演化出属于自己的生命，而非受控于人。
但老岭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罗青的拜访竟然不是今天最不平凡的事件。
一阵脚步进入老岭的耳朵，当他猛地侧过身望去时，一个疲倦到极点的身影渐渐向他走来，借助着房屋门口篝火和星月的光芒，老岭能够看到那个人的面庞，而这张脸让老岭震惊得无以复加。
“拂辰……”他当然说的不是部族里的那个“拂辰”。
浑身是血的拂辰对他微微一笑，“还是叫我‘福雷’吧。”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老岭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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