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打败“黑神”的，只有“黑神”。
直到那多说出这句话，岑岳才意识到那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退后！所有人全部退后！”韦克一边说，自己一边向后跑着，所有的守门人士兵连忙向后回撤，杨凯虽然皱着眉头，看上去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向后退却，还冲着岑岳叫了一句，“你也退后吧！”
“退后？”岑岳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笑容，他怎么可能退后呢，他所期望的就是这一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预设的目标根本就不需要到J城解决，而就在他的面前。
那多的嘶喊声穿透了一切，他的身体正在快速改变，黑色的烟幕从头到尾罩住了他，然后又在阳光下沸腾起来，迅速回到他的身体里面。现在的那多，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当他抬起头，与岑岳的眼神对视的时候，岑岳就知道，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夜，小心点。”岑岳握紧了双拳，微微弓起身子，“虽然我们有两份‘黑神’的力量，但那毕竟也是一个‘黑神’。”
“岑……我不想……”
“你说什么？”岑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再和我的同类动手了。”夜的“声音”显得有点畏惧，“那样没什么好处，只会让我更茫然……”
“那你刚才瞎站在这干嘛？”岑岳忍不住大声叫道。
“我想……我原本想的是可以和它谈谈。”
“现在你也可以。”岑岳狠狠地道，“前提是我们从他手里活下来。”
因为那多已经冲了上来，他的右手闪烁着一道黑色的影子，阳光的直射下，他体内的“黑神”也很难直接冲出体外，但一旦与自己产生肢体上的接触，那“黑神”之间的战斗就会开始。
“他怎么这么快就能控制体内的‘黑神’！”岑岳知道自己不能和那多正面冲撞，连忙向后一跃，但那多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多就一拳打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岑岳的脸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地翻滚，岑岳的身体也在沙地上滚了很多下。
“黑天军的历代领袖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可以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尽快控制我们。”夜在岑岳脑海里道，“雷泽曼也是类似，他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奴役了体内的‘黑神’，所以我的同胞才希望我解脱它。”
那谁能来解脱一下我呢？岑岳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有一颗牙被打松动了，但不知道是哪一颗，“那这么说，如果我的意志力足够强，我也能奴役你了？说不好听一点，你们‘黑神’还真是脆弱啊。”
“我们本来的设计初衷就是服务于人类，要不是我记忆损失太多，一百多年来对守门人也十分抵触，再加上你实在太脆弱……”夜竟然还在嘲讽自己，岑岳苦笑一声，现在还没有功夫跟它闹掰。
那多再度冲了过来，在这个距离岑岳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和人类打架的方法朝那多冲过去，但是那多猛地抓住自己的一只胳膊，一掌拍在自己胸口，黑色的黏液马上就灌进了自己的身体，岑岳感觉心脏一阵剧痛，几乎整个内脏都要从身体里冲出来，但几乎下一秒，胸口就冲出一道黑色的烟幕，将那多震开。就当岑岳以为自己暂时安全了的时候，他脸上又被打了重重的一拳，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还是脸朝下的。
“所有人一起上！”韦克显然没有料到那多竟然能迅速掌控“黑神”，还真的成功将岑岳压制住了，一扫刚才的紧张谨慎，大声指挥着所有守门人的部队。但随即岑岳就听到了杨凯的声音，忍不住向后滚了好几圈，争取到一丁点时间抬头看。
杨凯竟然真的挡在了韦克的前面，他慢慢把右手的袖子叠起来，原来他整只手臂都是机械的，“你们停下。”
“杨中校，你没办法想象如果让黑神合一了会发生多么恐怖的后果。”韦克皱眉道，“请你让开。”
“不管有怎样的后果，至少都是我希望看到的。”杨凯的右臂发出一道光芒，而此时那多也再度冲了过来。
“夜！再不动手我就死定了！”或者是你死定了，“你就这么想被吞噬吗？”
“我……带你逃跑吧。”
“不行，都已经到这步了。”那多已经冲到近前，岑岳来不及站起来，只好向后狼狈地滚着圈试图拉开距离，沙子满嘴都是，“眼看着我们两个都可以从荒唐里解脱出来，不是吗？”
“我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至少……你也把你的同胞解脱出来。”岑岳咬牙道，这时候那多再度冲到自己面前，右手猛地伸了过来，岑岳连忙半跪着直起身，两只手猛地抓住那多伸过来的那条胳膊，本来想用在学校社团里学到的擒拿让他倒地，但那只手却立即浮现出了一层黑色雾气，就像一堆不断蠕动的黑色蛆虫，岑岳腹中翻滚，连忙松开双手，但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它们渗进自己的皮肤，但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似乎夜还是出手把他们清除出身体了。
“夜……算我求你了！”岑岳大叫道，“快！”
“你体内的‘黑神’似乎不愿意听你的，所以你才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才如此不堪一击。”岑岳的耳畔响起了那多的声音，那多的下一击也没有马上落下来，“从一开始，你就被它控制、裹挟，我帮你抽出‘黑神’，也算是让你得到解脱，你有什么好挣扎的？”
是啊，解脱……“没什么。”岑岳苦笑一声道，“也许我就是单纯不相信你们吧。”他不相信任何人了，“我体内的‘黑神’一旦被抽离，我也会死，反正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让‘黑神’把我吞噬了兴许倒好些。”至少，“黑神”的目标是清晰的，就算那个目标现在看起来非常荒唐，就算那个目标是岑岳最讨厌的地球人老爷们设置的，但也比现在这帮地球人和邦联人的各种野心要好。
至少……他不希望让水星再受什么威胁，周仁希做的事没错，不能让纳米机械和“黑神”这样可怕的东西进入邦联，不能再毁掉地外殖民地了，虽然岑岳永远没有机会回家看看。
“你这个庸人。”那多的双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么多年了，‘黑神’既是守门人的最强武器，又是我们必须保护的珍宝，更是我们的‘神’，拯救地球的唯一希望。你的所作所为正在摧毁我们一百多年来的努力，‘黑神’之力必须受到我们的控制！。”
他的确不懂，这也是当年的地球人最喜欢对地外殖民地居民说的话，“你们什么都不懂”……关键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给我们“懂”的机会。
“我成全你。”那多大喝一声，浑身散发出浓密的黑烟，虽然因为阳光照射的原因，黑烟的形状变幻非常频繁，反而变得更加森寒可怖，但这些黑烟还是冲着岑岳扑了过来，黑色的烟幕就像一张黑色的大口，转瞬间就可以把自己吞入腹中，融化成一滩黑色的泥水，再被那多吸入体内。之后，那多也许就可以马上回到守门人，将体内的“黑神”取出来，自己不会死，他甚至还可以继续过上安稳的生活……
岑岳嫉妒，甚至愤恨，他早就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能够想出来的最有效的反抗方式不是抄诗就是等死。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抓住自己的生命，现在他倒是在战斗，只不过也是毫无用处，没有夜的帮助，他甚至都无法存活。
被那多吞噬算是一种解脱吗？也许吧。只可惜，自己再也抄不了诗，夜也永远没有机会学到诗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当那道黑烟即将扑灭岑岳的生命之火时，一道黑色的火焰从岑岳的身上燃起，更巨大的烟幕一边在阳光的照射下翻滚一边冲上半空，足有七八米高，而岑岳的身体也已经被夜重新掌控，只不过这次不是全部，夜把唇舌还是留给了岑岳。那多的黑烟在更加巨大的烟幕前顿时退却，任凭那多如何催动，就是无法真正向夜发动进攻。
但这时，十几名士兵还是冲过了杨凯一个人组成的防线，向着夜冲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射出那种圆盘，但还没有落地就被夜连忙击飞了，另外几个都拿着那种铁棒，韦克也在其中，把手里的铁棒扔给那多，“接着！”
那多伸手接住，然后再度冲上来，夜知道那种奇怪武器对自己的限制，操控着岑岳立即后退躲开几名士兵的进攻，在夜的操控下，岑岳的脚步简直就像飞起来一样。但是一众士兵还是围了上来。
再拖下去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杨凯毕竟只有一个人，他的右臂放射出很多攻击方式，但毕竟拦不下一支军队。过一会儿，如果冲过来的守门人部队有上百，那夜也无法击败他们。只能抓紧时间。
所以岑岳的身体又朝前猛地扑了上去。
那多似乎没有料到岑岳会主动扑上来，右手的铁棒猛地刺向岑岳身后的黑烟，夜也只好缩小自己的“身体”以减少打击面，那多熟练地转移目标，那根铁棒顶端的电流发生器还是刺中了岑岳的身体。岑岳顿时感觉浑身无力，但他还是猛地伸出手抓住它，继续朝前扑着，这里就不能依靠夜了，只能靠自己。
身后又有一名士兵拿着铁棒刺过来，岑岳的感官在夜的加持下对身后的事了如指掌，在那士兵即将刺到自己的时候猛地侧身，一把抓住那根铁棒，然后借着那名士兵冲锋的力道，狠狠地刺中了面前的那多。那多下意识地右手一松，手中那根铁棒立即落地。
这是唯一的机会，岑岳背后再度飞出一道黑色烟幕，夜迅速冲进那多的身体内部，那多发出凄惨的叫声，和周仁希的简直如出一辙，黑色的影子迅速蔓延，形成了一个茧，包裹了岑岳和那多两个人。不管那多的精神力有多强，夜终究比他体内的“黑神”更加可怕，但奇怪的是，夜竟然没有立即下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岳的脑中突然响起夜的声音，“你好像抄过一首诗，叫《什罗浦郡的荡儿》。”
岑岳的确抄过，他没有想到夜竟然还记得。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快，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他只记得这前两节。
“没必要了。”夜淡淡地道，岑岳眼前的那多睁大了眼睛，满脸惊疑，似乎也能听到这个声音，“这场无谓的争斗应当停止，我厌倦了……我不想再吞噬掉我最后一个同胞，它也不希望被我吞噬。”
“可是你的职责……”
“人类都没有灭绝，我又何必骗自己，去复兴一个还没有灭绝的种族？”夜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岑，你说我和你一样不自由，也许是对的，但我现在已经做了选择。”
“那我……”岑岳苦笑一声，它倒是找到了另外一条解脱之道，“不就白死了吗？”
“你不会死的，岑，我不会剥夺你的形体和思维，不会分解你的DNA，你会活下去，继续抄诗，直到我看懂为止。”
岑岳深吸一口气，周围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眼前的那多，但他似乎能感受到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说话时的呼吸声。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另一条解脱之路，竟然是体内的梅菲斯特提出来的。一时间，他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个“请停一停”的悲剧性骗局，但至少，他能继续抄诗了，他可以把刚才那首夜提醒自己的诗重抄一遍。
岑岳脸上的笑容既苦涩，又无奈。多么犬儒的进步，他没有摆脱夜，也没有摆脱宿命，活下去的机会是魔鬼施予自己的，他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但是至少他还活着，趁生命气息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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