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凌吗？”
少女撑起身体，才没有站稳，倒在了地上。少年见了，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扶住了趴在地上的少女。
“果然是阿凌呢……”
红唇弯成好看的孤度，少女笑了起来，这次视线──黑布所蒙的双眼──终于正向了少年的脸孔。
“是我。”
少年的脑海里，浮现了十年前和自己姐姐分别时的光景。那时候她的姐姐尚且年幼，但朝气十足，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而那时候对方朝想要逃离这个家族的他说了一句话：
“一切都交给姐姐，你就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这句话如伴在耳，至今不散。
他确实在那往后和母亲去到了别个城市，获得了响往而久的生活，逃离了这个家族，但作为代价，姐姐她几乎牺牲了一切。
“对不起……”少年脱口而出。
他要如何按捺得住心中的悔恨吗？如果他有用一点，能够鼓起勇气，她姐姐就不会变成这种模样了。
少女愣住了，而后露出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
紧接着，她又像是发惊到什么一样，伸手抚上少年的脸颊。她的手指凉得吓人，叫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而且那质量细嫩得可怕，那不该是人应有的手。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少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
“咦？”
直至他看见沾在对方指尖上的泪珠，才惊觉自己真的哭了。他呆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摸上了那源源不绝在掉的泪水。
悔恨的泪水。
“阿凌，你……活得不开心吗？”
少女有些不安和难过地问。
少年摇了摇头，擦了擦泪水，忍住哭意。
“我活得很好，但姐姐你……”
“姐姐也很好。”少女笑着说。
只要弟弟活得好，自己就感到满足了──她脸上的笑容如此诉说着，但这样子的反应却更增添少年的恨意。
──那更多是由愧疚变成的恨意。
“他们……那群恶鬼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少女面露苦笑，几度想要开口却没有吐出任何成形的语句，最终只是轻巧地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
“姐姐，他们把你弄成这──”
手掌覆上因愤怒而变得狰狞的嘴巴，少女打断了少年的发言。
“我们说好的，永远都不要回来……”少女微倾泫然欲哭的脸，“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次换成少年支吾了。
他环转视线，看向四周，看向这一片用以遮掩黑暗之物的花海。
“我不能只看见这一片花海。”少年回答。
看似不相关的回答却叫少女诧异地噤声。
“姐姐，我想把你也带出去，看看那个美好的世界。我不能容许自己获得幸福，而你生活在这一片苦海之中。那时候我们都逃避了，是时候面对了。”
“面对？”
这个词叫少女更显呆愣。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呢，阿凌。”她最终却窃笑着说。
“姐姐，我不是在开玩笑的。”
少年语气却无比坚定，眼神里渐渐耀起一片神采，掌头也一再握紧。少女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忽然将少年推开了。
“姐姐？”少年坐倒在地，一脸不解。
“走，趁现在快走。”少女冷漠地移开了脸，“走了就别再回来，我们明明是这样说好的。”
“我……”
“还是说，你已经有能力对付整个家族，甚至将之毁灭？”
尖锐如世间至凶之矛的话语直扎进心中，少年只能够吐出一个“我……”字就再无言语。他无言以对。
少女露出悲伤的脸孔，温柔地轻抚着少年的面孔。
“阿凌，我们身上的血缘注定我们一生──”
“我不行，但我不是孤身一人。”少年咬着牙关说。
也许他一人对付不了这个腐朽的家族，但他绝对不是一人。闻言，少女的手一度止住，震颤了起来。
“你……告诉应对局了？”
“没有。”面对少女的疑问，少年摇了头，“应对局很可能不会行动……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得到回答的少女沉默下来。
“我的朋友的话……也许──”
“阿凌，我很高兴。”
少女却打断了少年的话，温柔地笑了起来。
“你能够逃离这个家族，能够结交朋友，能够长大成人，能够看见这些我就满足了，所以……”
少女的表情越发悲伤，笑容也变得难看起来，像是糊成了一团一样，她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不要回来，不要纠结于我，你不能回头，只能迈步向前，你不能因为姐姐把自己的生活置于险境。如果你真的为了姐姐而把朋友卷进来，最后万劫不复的话，我以往的努力……所承受的苦痛就白费了。阿凌，你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在你死之前，我不能死，我还要成为那些人的希望。只要我一息尚存，他们想必就不会注目于你。这一切痛苦，我都替你承担了。”
“姐姐，你……”
两人虽然血浓于水，但放在魔法师的家族里来说，血缘也只是个笑话罢了。魔法师里很多人都是极度利己主义者──至少这个家族里的人都是如此，他们狠不得利用一切成就自己，血缘在那之前不过是虚无之物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女性为何待自己如此之好呢？少年很庆幸亦很珍惜对方对自己的好，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也许有些无病呻吟的意思，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因为我们两个人之中，必须有一人来到承受这一切，比起资质一般的你，我更有能承受这一切，我正是知道如此，事情也理应如此，所以我才会留下来。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就没有所谓了。”
少年想要说不是这样，也不能这样下去，但在那之前，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姐姐成为了家族希望的容器，而他自己则成为了姐姐希望的容器。正因为把希望寄托了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姐姐才能活到现在，并且恐怕还会坚持一直活下去。
──这会不会又是一种扭曲呢？
少年连忙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否则姐姐在他心里的形像将会蒙上阴影。姐姐一定是深爱自己，所以才愿意牺牲一切！他这样告诉自己，并勒令自己信服。
“阿凌，快走吧，趁他们仍未注目于你。”
少年之所以能够摆脱这个家族，其中占据很重的一部分要素，是因为他的资质不佳。他本来满怀着家族寄望降生于世界上，却因为资质欠佳而备受冷落，而家族人的目光也全部注目于他资质也只能算中上的姐姐身上。
无能成为他逃离的资本，但是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姐姐处于这种环境之中。
“放心，姐姐，我不会再让你久待在这里。”
说完，少年坚定地站起身来。
长至铺散在地上黑发轻颤，少女感受到少年起身而抬目，纤细的身体微微颤动着。少女伸尽手臂，嘴巴震颤，似是想要开口说话，也似是想要轻抚少年的脸孔。
但，她够不着了，于是也说不出话来。
“姐姐，等我！”
少年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在他心里，他的姐姐也一定会很快离开这鬼地方。他的姐姐就应该用最漂亮的鲜花所点缀，而非这些为了遮掩黑暗而存在的花海。
“敬暮，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如此沉闷地呢喃着的少年，却没有见到自己姐姐的脸孔变得憎恨起来。她的憎恨没有落在任何地方，彷佛这一切都是她所憎恨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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