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这年就算是过完了,一日荣国府中门大开,彩灯高挂,华冠丽服的下人奴仆大门两旁垂手肃立。一位青年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彩辔朱缨,引领着一乘八台大轿,随后是一辆翠盖八宝车,又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一色的油壁车络绎不绝,缓缓驶出贾府。
黛玉一身盛装在轿内坐定,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等一干妇人各按品大妆,站在荣喜堂前相送。见外祖母鬓发如银,颤巍巍地在料峭的寒风中勉力站定,心中不忍,两行清泪不觉又流了下来,这一去是再也不能见了……
拜也拜了,辞也辞了,嘱咐交待的事儿都已说尽,思念挂牵的话儿未能有穷……孙女这就去了,吉日良辰即刻启程!
从华贵的八抬大轿望出去,两旁的石狮子也不复威风显赫的模样,在明暗的日光里斑驳着,似乎是两条乞怜的小狗在卖萌。这曾经的阜盛繁华,不过都是过眼烟云。也正是这些烟云,让自己不再是青涩稚嫩,这里所有的过往,都将变成美好的回忆,毕竟在这里绽放的是少女最娇艳绚丽的青春年华!
行至码头,弃岸等舟,沿大运河顺流而下,前后事项自有贾琏打点,连那平安洲的长吏来请安,黛玉也都免了不见,只带了紫鹃,雪雁等丫鬟婆子在自己的座船中看看书,写写字,万事不问。
途经姑苏,黛玉让停下来到林家老宅祭拜。婚嫁丧娶等大事,当然要祭拜一番,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黛玉安排雪雁和王嬷嬷等几个在林家宗祠留了下来,让贾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几个丫鬟下人而已,平安洲的长吏根本没放在心上。
黛玉原本是要和紫鹃结拜了姐妹,让紫鹃代替自己留守宗祠的,不想紫鹃却说出一番话来:
“姑娘这是安排后事吗?我知道姑娘断不会嫁给那个什么平安洲世子的,所以允婚不过是为了救那个冤家……”
“平安洲雄踞一方,世子仪表堂堂,对我也是尊崇备至,我有什么不情愿的?”
“我虽然不通,跟了姑娘这些年,姑娘的心性儿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一去只怕是荆棘遍地,一步一个血窝窝。我既然离了家人,跟了姑娘出来,就打定主意和姑娘生死与共了,活着我们在一处,不活着,我们一起化灰,化烟……”
“死丫头可是疯魔了,好好的又说什么死呀活的?”
“姑娘不用把这话哄我,自从姑娘把那玉给了老太太,就知道姑娘的心意,我留在姑娘身边即使不能有所助益,至少能给姑娘做个伴儿,便是那黄泉路上,姑娘也不是孤苦无助的一个人。”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架上的鹦鹉忽又自顾自地学舌起来。
一时俱都无话,默默睡下不提,只是此番交心之后,二人已是生死相知,彼此的情谊已超然于主仆之上了。
座船沿晋江逆流而上,途中不知岁月,船行缓慢,渐渐到达平安洲。他们的船泊在北岸码头,黛玉她们并不下船,仍在船上歇息,只让贾琏随平安洲的长吏去交涉,贾琏此行除了送亲,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是接宝玉回去成亲。
从船上望去,但见两岸广植着桃树,光秃秃的丫杈上已经开始有冻得发紫的骨朵。
弘皙近来颇为烦恼,为着过从甚密,互为依重的好兄弟火器营都统弘升,前些个在奉差途中突然被革职查办,押解进京!
事情败露了!弘皙的第一反应是即刻起兵举事!
起兵?这时不善军事的弘皙突然发现,统领五万精兵宣称准备进击准格尔的定边大将军庆复,不知何时驻扎在了晋江北岸;向南,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张广泗一年前出任贵州总督,负责镇守苗疆;京都方向似乎没有重兵,但是,弘升既已坏事,火器营便指望不上,单凭平安洲的几千府兵,弘皙真的不认为自己能赢。
都怪安泰那个妖道!非说我是真龙血脉,有事没事瞎逼逼,现在惹出祸事来,就躲得人影不见了!
什么什么?弘升的罪名是““诸处夤缘,肆行无耻”?这是什么罪名?
京都的那位定这么个罪又是什么意思呢?
所谓“擒贼先擒王”,他首要目标不应该是我吗?啊,呸!什么擒贼!朕,朕…他就不怕打草惊蛇?嗯,惊龙?
再看密报:那人说“伊所谄事之人,朕若宣示于众,干连都多,而其人亦何以克当。故朕仍尽亲亲之道,不肯暴扬。”
弘升什么都说了吗?这个软骨头,不能共事!
不会吧?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那位这个也能忍?举事,举事。
他是自知得位不正,根基不深,我皇族历来奉行“立嫡立长”,他是怕事情暴露出来,他这偷偷霸占的宝座还要乖乖地还回来。再说宗室成员大半是支持我的,庄亲王,宁郡王,还有那四王八公,哪个没在我手上得过好处?
这弘历是要干什么?还是搞“亲亲睦族”?收买人心?
面对这些政治老油条,你还嫩了些,老家伙们只看重实际的利益,他们所要的那就只能是----权力!
偏偏那弘历作怪,搞什么军机处,还规定宗室皇族不入军机处,宁愿任用张廷玉那个汉人!没有了权力,皇族们还凭什么和人争?你说这弘历这不是作死吗?
弘历是要夺皇族的权,我就给他们分权,你说他们支持谁?
要是,弘升什么都没说呢?弘历这是在耍诈?差点被他骗过了!
可是那五万精兵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进击格尔丹策零?
又有探子来报,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奉了圣旨,正往平安洲来。
这个时候钦差上门可有点大事不妙!难道弘升真的把我供了出来?如果是那样朝廷应该是出兵讨伐啊,毕竟是谋逆造反,呸,举事,举事!
怎么就安排一个钦差来?不怕我把钦差给咔擦了?
嗯,这来的是王子腾,这老小子可没少拿我的好处。
应该不是来问罪的吧?他把柄都在我手里攥着呢,还能敢对我不敬?纵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该提前知会我了吧?
偏偏这时候贾府送亲的来了,哪里还有闲功夫搭理他们?可他们偏还不依不饶了要接那宝玉回去成亲,那该死的安泰先说无论如何不能放人,又说宝玉是天选之人,能够汇集天地灵气……全是他妈的忽悠,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灵气呢?
这会儿还能有什么借口留人?现人家抵到门口,他自个儿溜的没影儿了,这没羞没躁是事如何能做?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几个老哥哥?
还是让琛儿去把人放了吧?客客气气地送走,多少年的情分,可不能就这么掰了。
万一真的能汇集灵气呢?手握珍宝而不自知,我弘皙岂不成了有眼无珠的憨皮?
哎呀,这种小事让永琛去酌情办理吧,我还是考虑考虑这钦差到底是怎么办吧。
宝玉这两天偶感风寒,正闭门养病。宝玉卧房外面有麝月在拦着,谁也不见,可是,世子却不管这一套,直接就推门进去。绝对的实力面前,神马都是浮云,面对真正的流氓,便是麝月的那一套也不顶用。
世子随手撩起床前的幔帐,一身红衣,胸前挂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的美少年闲闲躺在榻上,许是覆了粉,脸色显得苍白,可是世子却认得他,可不正是----蒋玉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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