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自然不知自己在玉妃心中的形象又跌成了什么样，只是温声安抚了几句，而后眯着眼睛看着她刚刚被自己揉乱的发髻，叹了一声。
原本他们就是在梳妆台前坐着的，王上这般一叹气，玉妃才慢慢地抬眼，望见铜镜中自己有些狼狈的形容，吓了一跳——恐怕王上是在叹自己仪容不整？
虽然这仪容不整也是王上给整出来的不整，但……她也不能跟王上论这个是非对错不是？
“谁给你梳的这发髻？”还没等玉妃告罪理容，便听到王上略显嗔怪的话。
玉妃一脸茫然地望着王上，有些呆滞：“宫……宫人？”
“什么眼光啊……”王上颇为不满，伸手将她发髻上那个欲掉不掉的金步摇给拿了下来，“又俗又累赘，配不上你。”
没有了步摇发簪的固定，满头青丝，一下子垂落在了肩上。
玉妃满面惶恐——到底是她配不上这金步摇，还是这金步摇配不上她？
“以后别让人给你梳这乱七八糟的发髻。”王上顺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把木梳，按住惶恐不安以至于有些发抖的玉妃，轻轻地将她满头乌黑发亮的发丝给梳得愈发整齐。
他眼看着眼前少女不安地揉着手指，微微低着下巴，长睫也轻轻地颤抖着，乌黑柔亮的发丝垂落在肩头上，遮住了她半张脸，愈发得让人怜爱。
一瞬间，好似从前两世的少女，终于又跟眼前的这个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伸手摸了摸玉妃的头发，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小玉，以后不能忘了我。”
小玉抬了抬眼睫，望着他，眸中又迅速地浮出了困惑不解。
他被这受惊小鹿一般的可怜小模样儿给诱惑，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一瞬间，那浓密长睫一阵剧烈的颤抖，刮得他指尖发痒，一直痒到了他心中去。
“飏空。”他的声音，倏忽有些喑哑。
小玉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眸中全是不解和不安。
“我的名字，”他继续道，“飏空。”
这是他第三次跟她说他的名字了。
他有些悲哀地想，是不是他以后，还要第四次第五次……以至于无数次地找到她，无数次地跟她重复他的名字？
大家都说，不要跟凡人在一起。这是六界的共识。就连人界自己也知道，否则，哪里来的什么“人妖殊途”、“人鬼殊途”、“人仙殊途”……等等一系列的废话呢？
六界之中，唯有凡人的生命最为短暂，也唯有人界光阴飞逝最快；故而，所有人都认定，若是一个凡人同其余五界的人扯上关系，那必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因为，他生命短暂，一世终结，便忘了这世的缘分与羁绊，委实太过神伤。
可从来没有谁说过，其实，凡人与其余五界的人扯上关系，最为伤神的，其实根本不是凡人。
忘记一切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可伤神的？
被忘记的那个人，一个人守着两个人的记忆，才是最为刻骨铭心的伤。
一瞬间，他已感受到了心微微扯着的酸和痛。却全然忘记了，他和这小玉……为什么非得生生世世地见呢？他已经忘记了，他之前找小玉，不过是那个随口的承诺；如今知道了小玉其实日后注定是天界的人，其实……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可他忘记了。
或是说，被他刻意地忘记了。
飏空？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呢。
可是……小玉脸上的困惑愈加浓重——她明明记得，王上名讳，并非这二字。
“记住了。”飏空又摸了摸她长而柔顺的头发，轻叹，“以后也要记住了。”
不仅要这一世记住了，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都要记住了。
明明不该的，可这贪念还是汹涌而至，鼓胀地充满了他的胸膛，好似他不说出来，好似他得不到一个回应，他就会难受得根本过不下去一般。
他忘记了，他最初来人界，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不过是为了玩笑取乐，而已。
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追着这小丫头跑了这么久这么久。
小玉沉默良久，只觉得王上那深情凝重的眼神儿压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置身于王上的注视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灼烧了起来，整个人都热得好似要在下一瞬就昏了过去。
色令智昏。
神使鬼差的，她点头承诺道：“小玉……谨记。”
飏空这才倏忽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中荡漾起粼粼春色，美不胜收。
他伸手摸了摸小玉的头发，声音温软得好似春水一般：“真乖。”
王上抢了镇国大将军的儿媳此事，在闵国内掀起了巨大风浪，每天都有文臣言官在殿上撞柱子，劝诫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一片片地飞到王上的案头上，好似要将他给淹没一般；太后和王后，更是今日这个病了，明日那个病了，轮番上阵折腾；连钦天监都跳出来说，王上若是这般下去，怕是要乌云遮蔽帝星，国之大危！
民间更是流言重重，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从京城中涌了出去。
然而这一切，并未能使他们的王上迷途知返。
王上不仅光明正大地给那女子封了妃，且还好似故意打人脸一般，赏了她那位尚书大人的爹黄金千两；尚书大人自此称病，无颜见人，天天龟缩在家中，也免不了每天收获两扇沾满唾沫星子和鸡蛋菜叶的门。
不仅如此，王上还十分能屈能伸。抢了镇国大将军的儿媳妇，就亲自给镇国大将军做了个媒，据说王上还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这才哄得镇国大将军回心转意，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施施然地出来开了金口，为王上说了一句好话。
但这又能阻止得了多少流言？
大家都在说，王上色欲熏心，恐怕自此以后，更要被镇国大将军辖制了。
原本还指望着王上尽快地巩固住王权，可如今看来，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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