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多维构造 > 五、严绍兴与尖塔学院
    严绍兴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今天又是绝望而无助的一天。

    “绍兴,你终于醒了啊。”爷爷坐在低矮的饭桌旁边,肿胀的身体堆叠在配套的同样低矮的小凳子上,正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抽着旱烟。

    今天早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地明亮,简直像是在讽刺严绍兴的心情。

    严绍兴今年十三岁。这个年龄,正是农家孩子第一次接触农活的年岁。如果家里面光景不景气的话,可能接触得更早。

    “今天天气不错啊,终于到夏天了吗?”严绍兴傻乎乎地说,把破破烂烂的凉席揭开,这才反应过来。

    “爷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严绍兴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匆匆跳下床来。

    爷爷看着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笑眯眯的吸了口旱烟。“你昨天太用力了,需要休息。我看你很累,就没叫你起来。”

    “可是,我们的庄稼……”严绍兴焦急地说。爷爷既然能在这里等着他醒来,就说明,今天,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还没有被耕作!

    “我老了,已经没有力气了,多干一天少干一天没什么区别的。”爷爷缓缓吐出一口烟,用逆来顺受的神情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从出生开始,脖子上就套着一个枷锁,直到耗尽了精力,耗尽了生命,浇灌了土地,我们才能解脱。没有谁能逃开这个命运。”爷爷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你活得比我长,见识过的事比我多,你可能是对的,可不尽全力试一试,我总也不甘心。”严绍兴倔强地说。“我要成为人上人,我要光宗耀祖,我要衣锦还乡!我不想窝囊地被别人欺负。”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爷爷笑道,虽然字面上是责备,语气却是宠溺。

    虽然严绍兴管爷爷叫“爷爷”,可其实,如果一板一眼地按照国家推崇的道德观念来说,他应该叫爷爷“爸爸”。

    十四年前,这片地方来了一帮吟游诗人——与其说是吟游诗人,不如说是一些打着“吟游诗人”旗号到处卖艺的马戏团。

    马戏团给本来就封闭落后的村里带来了很多在外面可能稀松平常,但对村民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奇玩意。包括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坚冰,一些看着颇有异国风情的水果和服饰,以及一个拥有守护神的人。这种人通常被称为“神眷者”。

    严绍兴的妈妈当时还是个闺中待嫁的黄花闺女,本来就没什么见识,又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只一眼,就迷上了那个见多识广,又会使用精神力的神眷者。

    一来二去,两人便没羞没臊地处在了一起,很快严绍兴的母亲就有了身孕。

    可没想到,那个神眷者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可却行得苟且之事,很快就随着“吟游诗人”一起离开了村子,把严绍兴的母亲和当时还是胎儿的严绍兴丢在了这里,从此再无音信。

    严绍兴的母亲本来就是个思想保守的农村姑娘,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般的打击?于是在生下严绍兴,把严绍兴包裹好放到邻村附近后,就拖着刚刚生产的虚弱身体跳到河里自杀了。严绍兴母亲的娘家,因为感觉这事太丢脸,就假装自己没有这个孙子,一直没来找过严绍兴。

    而“爷爷”,据说本名叫做“安兴中”,当时还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因为他是在二十岁出头才搬到村子里来,村里人不知底细,而且干活也不够利索,一直没人敢把家里的闺女嫁给他。为了养儿防老,就扛起了抚养严绍兴的责任。当然,作为一个连媳妇都讨不到的老单身汉,他对严绍兴的管教不是很严,基本是放养,只是保证了他绝对饿不死而已。

    相比同村子的其他同龄人,严绍兴长得还算高,而且高得不蠢,双腿长而有力,上半身也隐隐有肌肉的轮廓。双眼炯炯有神,头发也很茂密。但相貌上的优势并没有为他赢个村里同龄人的尊敬。

    私生子都比较俊俏,这已经是颠扑不破的铁则了。他英俊的相貌反倒像烙印一样时刻提醒着同村的伙伴:他是私生子!在重视血统的农村,一句“他是私生子”,就几乎断绝了严绍兴的未来。爷爷又笑着抽两口旱烟,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好了,小大人,先不说这些,先吃饭。”

    严绍兴闷闷不乐地开始埋头进食。今天的饭菜依然是掺着树叶的窝窝头,配上稀得能看到碗底的稀饭。

    爷爷笑着看着严绍兴,突然又开始猛烈地咳嗽。

    严绍兴突然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和一份早饭。“爷爷,你没吃饭吗?是不是家里的粮食又不够了?”

    “没事,家里还有粮,你不用瞎操心。”爷爷说,又开始咳嗽,一直咳到声音都有些沙哑,甚至都喘不过气来了

    严绍兴感觉有些不对。因为总是找到时间就抽旱烟,爷爷的喉咙一直有问题,每天不咳嗽两声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今天,似乎他咳嗽得太严重了。

    “爷爷,你没事吧?”严绍兴放下窝窝头,着急地问。“你今天也没去劳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事不要瞎说!你爷爷我还健康得很呢,不要乌鸦嘴!”爷爷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嘴巴凑到旱烟斗的嘴上,可似乎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把烟斗放了下来。

    严绍兴越加感到可以。但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没什么钱财,就算知道了,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改善情况。于是他用最真诚最信誓旦旦的语气郑重地说:“等我成了猎人,一定不吝惜钱财,每天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医生和最厉害的药剂师给爷爷疗养,以报答你对我的养育之恩。”

    爷爷惊讶得眉毛都要飞到头发里去了,然后开始放声大笑,直到又一阵激烈的咳嗽打断了笑声。又调整了很久,爷爷才微笑这说:“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道猎人有多危险吗?”

    对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其他地区来说,“猎人”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那些主动跑到野外捕猎各种大型动物,并从它们的尸体上获得材料和肉类然后卖钱为生的人。但对这个国家来说,却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意义重大的职业。当然,相应的,报酬和地位绝对高人一等。

    不同于把森林当做药剂材料来源的国家,严绍兴所在的国家,国土的所在地就是森林。这使得这个国家——其他地区的人们通常轻蔑地称其为“柴门国”——时刻处于被各种战斗力极强而且特别凶暴的怪物围城的危险处境。柴门国的人们也不乏丰富的资源、勤劳的人民和头脑聪明的人才,但为了抵御猛兽们仿佛不知疲倦的围攻,国家不得不将资源都消耗在构筑防御工事上面,这使得整个国家总是处于极度的贫困状态。

    当然,光是构筑防御工事抵御野兽显然是被动的、是消极的。国家的资源总会有耗尽或周转不灵的一天,而这些猛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简直是源源不断的,而且还有增长的趋势。如此一来,总有一天,国家会被潮水般源源不断的食肉恶兽吞没。

    因此,国家开始鼓励国民们努力提高个体的战斗力,成为猎人与猛兽作战,保护城墙,还开设里专门培养猎人的学校“尖塔学院”。对大多数人来说,尖塔学院是遥不可及。它的入学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但同样的,如果能获得尖塔学院的入学资格,就几乎保证了自己能以猎人的身份从学院毕业,从此一步登天,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为人人羡慕的人上人。

    严绍兴的目标就是这个。

    “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严绍兴认真的说。可惜,他还是个孩子,就算再怎么摆出认真的样子,也依然只是更可爱了而已。

    爷爷又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宠溺地看着严绍兴。“那么,你倒是说说,你有多么认真?”

    “就算让我一个人,天还没亮就起来,然后走山路一直走到大中午,我也心甘情愿。”严绍兴说。

    “哦,好小子,你倒是算得好啊!”爷爷说。这次他可没笑。按照一个孩子的速度,从村子里出发,到最近的小城市,大概要用的时间也就是那么多吧。看来他是想了很久了。

    “但你应该知道,就算是找到鉴定精神的技师,你也有很高的几率没有资格。”爷爷说,语气很严肃,想打压一下严绍兴激昂得有些狂热的思绪。“波动能还算简单,只要肯吃苦,总是会练成的,只是一个快慢的问题。但精神力的练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种东西,看的就是人的悟性。就像人的脑子,好使就是好使,不好使的话,连挥锄头都学不会!如果成为神眷者真的有那么容易,我们还用种什么地?直接都出城杀野兽,然后吃野兽的肉不就行了?”

    “爷爷你说得很在理。但我觉得,不试一试怎么就确定自己不行呢?不试一试我反正是不甘心。”严绍兴认真地说。

    爷爷抿了一下嘴。“你说得也没问题。但你知道猎人有多危险吗?根据国家的统计,猎人从第一次出城到退役,死亡率有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四个人里面会死三个!”

    严绍兴思索片刻,说:“这只是一个统计结果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猎人里面有初出茅庐,守护神能力都用不熟练的新手,也有为国家效力多年,连国家军队的将军都要礼让三分的元老级猎人,难道说这两种人的死亡概率是一样的?我可不信。如果真的一样,这反倒是好事,证明就算是再怎么好好练功,结果都是一样的。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不是因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人民,为什么猎人会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国家的统治者又都不是傻子,人民也不是没有眼睛的人。我宁可一时燃烧自己,也不愿意窝窝囊囊地冒烟一辈子。”

    严绍兴说得斩钉截铁,斗志昂扬。如果他生在一个武将家庭,这番话一定会让身为大将的父亲大为感动,然后夸他“不愧是我的儿子”。

    可惜,听这番话的只是一个农村的糟老头子。

    只见糟老头子叹了口气,说:“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的道理和法则。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什么我们总是赞扬古时候的英雄故事,传颂‘从前’的史诗传说?因为这种舍己为人、不顾自己性命的傻子只有在古代才有,这些傻子在现代早就死光了,根本没留下继承了他们特质的后代。你想光宗耀祖,你想高人一等,这没问题。只要是个人,就会有这种想法。但凡事我们都要讲求实际。你想光宗耀祖,想高人一等,往最根本说,其实只是想过上好日子而已。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时刻记住自己的出发点,把命放在第一位。不然,就算你真的能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留下史诗,你也没命享受这带来的好处了。”

    严绍兴有些瞠目结舌。他的确没想那么多。不过,思绪在心里转了两圈后,严绍兴开口道:“但我还是想成为猎人。”

    “为什么?”爷爷几乎是有些责备地说。

    “因为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能只是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我有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严绍兴说。

    “切,什么听从内心的声音,其实只是你到了想搞事情的年龄而已。”爷爷嗤之以鼻。

    严绍兴感觉有些生气。“爷爷,为什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儿呢?”

    “什么变了个味儿,事实就是事实。只不过总是有人喜欢遮遮掩掩,把本来在明白不过的事包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让事实好像显得很高端。”爷爷说,又开始咳嗽。。

    严绍兴无话可说。他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怎么想,都无法完全否定爷爷的说法。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走一趟。

    怀揣着心事,严绍兴放下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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