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与无争 > 第一章 婴孩身世
    (一)

    他叫初六,小名六六。他身边跟着秃脑袋,邋里邋遢的老和尚。他一直以为这和尚是他爹,小时候不懂事喊了老和尚一声爹。哪想到被老和尚狠狠抽了他一巴掌,骂他个狗血淋头,老和尚歪着嘴斜着脑袋,用手指着初六暴跳如雷咒骂道:“以后不许给老子瞎叫!”初六不明白作为出家人四大皆空,老和尚哪来那么大怒气,而且还自称老子。初六遮捂着红肿的脸,嗷嗷直叫。老和尚郑重其事告诉初六他不是初六他爹,是他师傅。初六的师傅并不像别的和尚那样光鲜,尽管有人恭维地喊了他声:“大师。”老和尚脸上平静如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点初六最清楚他师傅,没多大本事,还爱跟别人吹牛,说实话这个老和尚俗人有的缺点他有,俗人没有的缺点他也有,除了光秃着脑袋,初六真想不通他师傅哪点像出家人。他师傅只会混吃混喝,不管谁家红白喜事都要去湊热闹。喜事他去了道几句讨喜的话,乐呵呵笑着,尽管主家对他颇有些怨言,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无非多一双筷子罢了。白事时,他师傅领着初六去丧者家嚎啕大哭,哭得比丧者家属还卖力,还煽情。让死者家属曾一度以为老和尚是死者的亲朋好友,于是诚惶诚恐地赏老和尚一口饭。初六跟着老和尚一年到头吃香的喝辣的,只不过流一丝眼泪和哭一鼻子,再嚎啕大哭几声,就可以大鱼大肉狼吞虎咽吃起来。

    老和尚对初六还是寄于厚望的。老和尚想着:“这小兔崽子挺机灵,哭得比我大声,哭得比我卖力,是个好苗子,是可造之材。”老和尚言传身教,只要有红白喜事都领着初六,让他学着点。每当夜晚时老和尚又会训话:“好好努力,永争第一。”初六摸着光秃秃的脑袋瞅着老和尚说:“师傅,为啥非要争第一呢!”他师傅用手撮了初六脑袋说:“只有第一,才能被别人记住,懂了吗?初六默然不语,老和尚破天荒的居然没有发作,照往常早就破口大骂了。初六低垂着头,乖乖等着挨训,想来老和尚肯定会骂人了。没想到老和尚不仅没骂人,神态非常凝重,而且颇有耐心对初六指点迷津。“你知道天下第一镖是谁吗?”老和尚问。初六当然知道天下第一镖是谁,初六每次去镇上跟那个叫玲玲的小女孩玩耍,那个小女孩他爹就是天下第一镖,镇上最有名的镖师。初六点了点头。他师傅继续问:“你知道天下第一哭是谁吗?”初六确实不知道天下第一哭是谁,可是他转眼一想,他老和尚是不想让我夸他,初六灵机一动说:“莫非是师傅您。”老和尚紧缩眉头,脸色十分难看。初六一慌,面红耳赤,想来马屁没拍成功,初六跟老和尚这么久只学会了两件本领,一是哭,二是拍马屁。老和尚长叹一声说:“天下第一哭是我师兄,你师伯,了然。所以世人都记得他了然不知道我了目,连你师祖都对他偏爱有佳,临终前把衣钵传给他。”老和尚对初六滔滔不绝讲着,初六似懂非懂听着。初六躺在床上想着:“老和尚其实对自己也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暴躁,又邋遢,睡觉还打呼噜,磨牙。”

    (二)

    这一年下着小雪,时值初六,老和尚听到门外呜呜啼哭声,他大感诧异。他披上衣服,开了门见襁褓中包着个小婴孩,婴孩光着膀子,见到老和尚他突然不哭了,笑呵呵地朝老和尚笑着。老和尚连忙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裹着婴孩进了屋。没多久他就开始发愁了,自己是个和尚,没有妻室更别提养过孩子。冷不丁冒出个婴孩,让老和尚束手无策,老和尚佛经没少念,一切讲究个缘字,既然上天冥冥之中安排让他遇见这个孩子,老和尚苦思冥想,摸着光秃秃的脑袋想着:“既然我还养活不了他,说不定别人可以。”老和尚眉开眼笑,抱着婴儿关了大门疾奔而出。

    时值贫困交加之际,家家户户自己还不能温饱,何况再养活一个多余的孩子。老和尚寻遍小镇,都没人肯收留这个孩子,所幸一对夫妇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当他们看到白白胖胖的孩子欣然欢喜,挑逗着孩子,脸上喜悦之情无以言表,老和尚见两夫妇对婴孩疼爱有加,心情愉悦,想来这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晚上老和尚躺在床榻上总是浮现婴孩的面容,朝他天真无邪的笑着。老和尚心事重重,可是转眼又想婴孩已经有个归宿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正当他闭眼入睡时,听到噔噔的敲门声,敲门的敲得很急,老和尚很奇怪深更半夜会是谁。他从床榻上爬来,随手拿着架子上的衣服披上身上急忙忙跑出院子来。开了门见识白天的夫妇,妇人怀中还抱着婴孩,老和尚立在门口有些发愣。

    那妇人开口道:“大师,这孩子发着高烧,想来……”

    妇人边说边哭了起来,她丈夫接过话道:“大师,我们把孩子送回来,我想……”

    男人话到一半,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老和尚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想来是孩子活不长了,谁愿给自己招惹麻烦。

    老和尚长吸一口气说:“把他交给我吧!”

    男人欣喜若狂忙从妇人手中抱过婴孩递向老和尚,着急忙慌的跟老和尚拜别。老和尚瞅着怀中的婴孩囔囔自语道:“你又转手到了我这里,这难道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吗?”

    婴孩烧得越来越厉害,其实从俩夫妇口中得知,他们找遍镇上的大小大夫都说无从下手,他们绝非妄言之人,他们把婴孩送过来无非天真的以为佛光普照,兴许孩子有佛主的庇护,病自然而然就好了。老和尚心里苦笑一声,他真愿俩夫妇期望的那样,孩子的高烧无需医治就会平安无事,但根本不像希望中那样发展。佛祖也不是万能的,要不然镇里那些大夫还不得活活饿死。

    他知道离这个镇五,六里路有个骆家寨,这个地方以盛养骆驼出名,家家户户都养骆驼为生,半数以上的住户都姓骆,骆氏在骆家寨是人尽皆知的大姓。骆家镇很有名气的神医骆不平,人如其名,此人平日里好抱打不平,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凡事讲究个理字,骆氏又团结,因而骆氏在这一带站住脚跟,平常人不敢招惹。骆不平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极富正义感,不过脾气有些古怪,不是所有人他都给看病,不入他法眼的人多少钱也不给医治,和他脾气的分文不取,想来也是性情中人,邻村的人都听过他的鼎鼎大名,不过少有人敢来招惹,免得无故碰一鼻子灰。

    老和尚把婴孩包裹严实,急匆匆锁好院门就去敲车夫的黄成的家门。黄成可是一事无成,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人们都称他为黄老二,兄弟之中就属他窝囊,干什么都不行,干一份工作丢一份工作,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车夫这活目前来说是最长久的。黄老二睡眼惺忪出来,打着哈气开了门,见老和尚怀里抱着婴孩,黄老二以为自己看错了,忙用手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后,黄老二捧腹大笑道:“老和尚,你什么时候多出个孩子,我看出你六根不净。”

    老和尚阴沉着脸,破口大骂道:“黄老二,你别给老子胡说八道,这孩子是我在门口捡的。”

    黄老二见老和尚怒了也就不敢造次,只是他没想到老和尚脾气如此暴躁,忙改口道:“这么晚了,大师您找我所为何事。”

    老和尚说:“这孩子病了,我想去趟骆家寨。”

    “骆家寨?您开什么玩笑,好几里路呢!”黄老二张大嘴巴说。

    老和尚说:“你吼叫什么,又不是不给你钱。”

    黄老二一脸不屑地说:“你个和尚能有几个钱,我要睡觉了明天再说。”

    说着黄老二连忙要关门,老和尚眼疾手快一只脚跨进门坎把门死死卡住,说:“照平日里的价钱给你双倍怎么样?”

    黄老二眼里放光,他本来是贪婪之辈,听到两倍价钱口水差点流出来,他浑身上下打量着老和尚,他觉得老和尚身上没有一个地方看似值钱,黄老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老和尚会不会说假话糊弄他。老和尚瞧出黄老二心中顾虑,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布袋掂量一下放入黄老二手中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黄老二嬉皮笑脸地说:“大师言重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老和尚虽说是佛门之人,但世俗之事,世俗之人,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他来时已准备妥当,想来黄老二是贪婪之人,没有足够的银两,他是不肯为你卖命的。

    老和尚催促道:“赶紧的,再晚些这孩子就没命了。”

    黄老二低头哈腰道:“好的,我去后院牵马。”

    (三)

    骆不平见老和尚怀里抱着婴孩,他也像黄老二对一样对此事惊讶不已,不过他不像黄老二那样没心没肺大老粗一个脱口而出,他是文化人,自然要有文化人的样子。

    骆不平把手放在婴孩额头试探一下温度,婴孩的额头似火山爆发一样,孩子滚烫的似乎都昏厥过去了。

    骆不平回到座位上皱了皱眉头说:“大师,这孩子恐怕我也救不了。”

    老和尚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闻名的神医还有救不了的病,老和尚支支吾吾道:“骆神医,您不是……”

    骆不平打断老和尚的话:“你肯定是想说,我一个神医还有治不了的病。”

    老和尚默然不语,骆不平继续说道:“本来医生救人理所当然,可是这事关系重大,恕我无能为力了。”

    骆不平都这么说了,老和尚哪好意思赖着不走,为难于人,老和尚鞠个躬客客气气地说:“恕我打搅骆神医了。”

    老和尚抱着婴孩悻悻然出来,没走多远骆神医的伙计就追了出来,伙计咿咿唔唔用手比划着,老和尚都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伙计把纸条递给老和尚,老和尚还没来得及问明原由,伙计飞跑着回去关上大门。老和尚知道这个伙计不仅是哑巴,而且还不识字,摊开字条上头写了两行药方。看到这里老和尚一切都清楚了,骆不平一方面出于道义是挺想救这孩子,另一面又想明哲保身,倘若医治不好婴孩的病,恐怕砸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招牌。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骆不平可以为别人打抱不平,关乎自己的利益时他还是得掂量掂量,想来人没有大公无私的。老和尚看着药方苦笑一声,不过打心里还是挺感激骆不平的。

    老和尚按着药方抓了几服药,用着破旧的小砂锅煎熬着。熬好之后分成两份,用嘴轻轻吹拂,然后自己又尝试喝一小口,确信汤汁凉了之后才用勺子喂入婴孩口中。

    老和尚用手巾擦干婴孩嘴边流出的汤药残汁,用手轻拍着婴孩小胳膊喃喃自语道:“小家伙,老和尚我也是尽力了,活不活得了,看你自己造作了,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老和尚也是累着了,对这个非亲非故的婴孩,他觉得自己做法无愧于心,对得起佛祖,老和尚本想看着婴孩,时刻观察他的动静,可是实在太困了,眼皮子都打架了。

    老和尚醒来时摸了摸婴孩额头,发觉已经没有那么烫手了,想来这药有效果,老和尚欣喜若狂,连忙又熬制另一服药。

    也不知婴孩福大命大,还是老和尚的精心照顾,总之婴孩神奇般的活过来。老和尚天刚亮就去养牛奶的李大锤家挤新鲜的牛奶,自己又去杂粮店王“精明”那买些粗粮和蔬菜,精明是被人瞎起哄叫得诨名,久而久之别人都不叫他真名了,杂货店老板也乐意别人那么叫他,换做叫他蠢蛋早就闹翻天,一万个不乐意了,想来世人都喜欢听讨喜的话,这点上老和尚笑而不语,心知肚明。

    老和尚回院子顺道时,总会在路口买一块豆腐,卖豆腐的那人别看身子骨瘦干,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看似有肌肉,不过人家干劲十足,大老远吆喝着:“卖豆腐了,不缺斤少两,公道实诚。”声音铿锵有力,历历在耳。他卖的豆腐白白净净,价格虽然不便宜,但这人做买卖公道实诚,宁可亏自己些也不欺瞒顾客,久而久之大街小巷远近闻名,有人不惜多走几步路来买他家的豆腐。这人很凑巧刚好姓白,卖得豆腐又白,别人叫顺口了都称他:“白实诚。”白说明既说明他姓白,也说他卖得豆腐白净,至于实诚当然说他为人。

    白实诚笑嘻嘻地跟老和尚打招呼道:“大师,买块豆腐呢!”

    老和尚说:“嗯,给我来少点。”

    白实诚手脚麻利地用刀割了一块,迅速装在袋子里塞到老和尚手里。老和尚正在低着头去摸口袋,白实诚说:“大师,算了吧!今天算我送你的,不要钱。”

    老和尚边摸口袋边说:“那怎么行,我们出家人怎能随便拿人东西。”

    白实诚说:“您收留那个婴孩的事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您真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善事,我们对你敬仰之情无以言表,这算是我小小的心意吧!”

    老和尚有骨气的人不爱白占别人便宜,掏出钱硬塞给白实诚大义凛然的说道:“买卖人不容易,你还是拿着吧!”

    老和尚丢下钱健步如飞,无论白实诚怎么喊,老和尚低着头自顾自走着毫不理睬,白实诚摇摇头冷笑一声。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