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外头的水缸结了层厚厚的冰，院子里的野菜因为天气的缘故都被冻死了。老和尚不得已动身出门，而且他还要见见他的宿敌，一位老相识。
“小六子。“老和尚大声喊着。
初六急匆匆跑进屋来，嘴里哈着气说：“师傅，有啥事？“
老和尚咳嗽两声说：“收拾一下，咱们今个出门。“
“出门？“初六挠挠头懵里懵懂地说，“师傅，这么冷的天……“
“别啰嗦，让你收拾就收拾，哪那么多废话。“老和尚不耐烦地说。
“知道了。“初六答了一声。
初六觉得老和尚有点反常，皱着眉头，仿佛心事重重。一切收拾妥当关上大门，这一年特别的冷，从脚底板冷到膝盖。
师徒俩一前一后走着，师傅话少，徒弟也话少，只有冷风嗖嗖的刮，仿佛在说着话。
迎面走来个人粗声粗气地跟老和尚打招呼：“大师，出门呐！“
老和尚双手合十，答道：“是的，王老板这么巧呢！“
那人说：“闲来无事，出来转悠转悠。“
初六瞧着这人大高个，眼睛时刻转悠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他穿着贫苦人家穿不起的大衣，也不知是不财大气粗的原因，他说话总是颐指气使。初六不喜欢这个人，他总爱摸着初六的头，他就是王精明。精明到买一块豆腐都跟白实诚吵嚷一上午，许多人不愿跟他打交道，一提起他头皮发麻。
至于王精明买豆腐那件事，初六可是见证人，当时他看完之后目瞪口呆。自从这件事他对王精明的印象不太好，在他印象中卖豆腐的白大叔是个好人，又是老实人。
那天，天气暖和有一丝微风，老和尚破天荒的不知哪根筋抽住了，多给了他些碎银说：“拿去买些零食。“
初六接过碎银心里激动不已，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老和尚紧接着又说：“去巷子口买些桂花糕，再去大前门买些卤花生。“
初六拍着大腿暗自叫苦，心想：“这老和尚真狡诈，我着了他的道了。我说呢！哪有那么好的事，原来又差使我跑腿。“
初六自言自语道：“算了，为了这些碎银子跑趟腿得了。“
老和尚催促道：“别磨磨蹭蹭，快去快回。“
巷子口卖桂花糕的有两家，一家上了年纪的妇人，味道还不错，门口挤得没人站脚的地方。另一家卖桂花糕的是个女孩，年岁比初六大个几岁，名叫萱萱。人长得倒挺漂亮，不过说实话她的桂花糕味道很一般，初六想不明白老和尚非要这家的桂花糕。若女孩再年长几岁，初六都猜想老和尚对女孩有些想法。一来二往初六跟萱萱娴熟起来，萱萱心地善良跟初六也很投缘，渐渐的初六喜欢跟她聊上几句。
“初六，又来买桂花糕呢！“姑娘笑嘻嘻地说。
初六说：“萱萱姐，跟往常一样。“
姑娘麻利地称好了桂花糕，初六拿着桂花糕转身就走。萱萱喊住他：“初六，你等下。“
初六放慢脚步，萱萱拿着篮子递过来说：“把这个拿上。“
“这是什么？“初六愣了愣，不敢伸手去接。
萱萱说：“这是我家蒸的包子，快拿着。“
初六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能拿……“
萱萱大为诧异，阒然一阵说：“为什么呢！“
初六说：“师傅常告诫我，不能拿别人东西。“
萱萱捂嘴偷笑，又戳着他额头说：“这不是拿，这是给，快点拿上我还得干活。“
“可是……“初六还没说完，萱萱打断他的话，数落他一番道：“男子汉，怎么磨磨唧唧的。“
初六赧红着脸，压低声音说：“那多谢萱萱姐了。“
萱萱抿嘴一笑说：“那你路上慢着些。“
初六姓高采烈边走边跳，像个跳蚤似的。他一嘴塞着包子，另一只手打开桂花糕，捡最小的一块放在嘴里，他怕老和尚发现他偷吃会责备他。他又把桂花糕包完放在怀里，挽着装有包子的篮子。他摸了摸肚子还有些半饱，他要留着肚子去尝卤花生。
初六大前门的认识源于老和尚对他的讲的故事。其实他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暂且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老和尚胡乱说之，他胡乱听之。
老和尚说那年有军队强行进攻进来，老百姓自发地用身体堵住大前门，不让军队进来。军队坚持了三天三夜，最后弹尽粮绝没办法退兵，这座城得以保全。老和尚说得很玄乎，至于是什么军队，为何要攻城闭口不谈，初六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前门这段历史深刻印在他脑海里。
初六喜欢去大前门，因为那离铃铃家不远，他总偷偷出来找铃铃一起玩。大前门卖卤花生的是位胖胖的大叔，他打身边走过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卤味。他身体很结实，高高的桶他轻松端起来。
他看到初六来了，笑容可掬地说：“小师傅，来买卤花生呢！“
“是的，大叔。“初六说。
大叔装好卤花生递给他说：“刚出炉的热乎乎的。“
初六递了银子随手接了过来，流着口水抓了几颗塞入嘴里，然后把花生壳吐出来。卖卤花生的大叔都看傻眼了，觉得这小和尚真怪。
那边有个姑娘笑得更加厉害，捂着肚子差点笑抽过去。她梳着两条小辫子，小巧玲珑，围着一条纱巾，穿着花裙子。初六冲她笑了一笑，继而走了过去，低下头羞涩地说：“铃铃，你怎么在这？“
铃铃笑声不止，指着他嘴边说：“瞧你吃得满脸都是。“
初六用袖子抹了抹嘴，铃铃一脸嫌弃递过手帕说：“邋遢死了，拿去擦嘴吧！“
初六憨笑着拿过手帕擦了擦嘴边，铃铃说：“你怎么老和尚一样邋遢。“
初六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许你这样说我师傅。“
铃铃夺过手帕，手交叉胸前说：“他平时都骂你，你还护着他。“
“他终究是我师傅。“初六脸色阴郁地说。
“好了，不说他了。“铃铃看得出初六脸上的表情，倘若继续谈论老和尚，兴许谈话会到此为止。
“你吃吗？“初六把卤花生递过去。
铃铃扬扬手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李镖头还好吗？“初六尴尬的笑笑，初六从没这样狼狈过，突然跟铃铃没了话题。他随口一问：“李镖头还好吗？“
“还好，押着他的镖，再干几镖估计也金盆洗手了。“铃铃轻描淡写的答道。
“李镖头以后不押镖了吗？“初六颇为吃惊地说。
铃铃说：“是啊！上了年纪了，该歇歇了。“
初六担心再聊下去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倒不如提前结束。他说：“师傅还在等着我，咱们下次再聊。“
铃铃说：“好的。“
初六的嘴没停下，花生吃了一大半，初六咽了咽口水索性把花生放入篮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初六在豆腐摊跟前围了一群人，一群人叽叽喳喳不知在争吵些什么，初六个子小身子轻盈很快挤着脑袋很快到了最前面，见卖豆腐的白大叔面红耳赤跟人吵着架，他对面是杂货店老板王精明。
白实诚说：“王老板，你也是买卖人，怎么能这样呢！“
王精明指着那一小块豆腐，不紧不慢地说：“老白头咱们各退一步，你少给我点也行。“
白实诚说：“王老板你好没道理，我找你钱你说你怕丢了，可是你也不能亏本呀！“
“豆子能值几个钱，亏不了你钱。“王精明信誓旦旦地说。
白实诚几乎要哭出来了，说：“豆子是不值几个钱，可我起早贪黑又要磨豆子，又得点浆……“
王精明撸起袖子高举着手，打断白实诚的话道：“得，得，大不了你来我店里买杂货我也给你便宜些，这样总行了吧！“
白实诚挠挠头他在思考这个买卖合不合适，人群中有个年纪的人高喊着：“老白头，既然王老板都这么说了，你就退让一步吧！“
王精明对那大叔说：“还是这位大叔明事理。“
白实诚见众人这么说，极不情愿把一小块豆腐放入王精明布袋中，王精明提着豆腐兴高采烈地走了。
后来初六问起此事。“白大叔去杂货店买东西，王老板给你便宜了吗？“
白实诚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哪有！他精明说，我的东西哪跟你豆子比。“
初六愤愤不平地说：“他这人怎么这样？太没脸没皮了。“
白实诚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我躲着他点就是了。“
（九）
自那以后初六对王精明充满着鄙视，即使路上碰见他，他宁愿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王精明习惯性地摸了摸初六脑袋，初六刻意把身子倾斜了下，王精明差点失去重心摔个跟头。初六想笑不敢笑，担心憋出内伤。
老和尚瞅了他一眼责备道：“初六，你这是做什么？“
王精明尴尬地笑了笑说：“大师，不碍事的。“
“王老板，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老和尚说。
王精明说：“大师我先走一步。“
“王老板，慢走。“
王精明颇为狼狈地走了，初六放声大笑起来。老和尚说：“你好像不太喜欢王老板。“
初六交叉着手哼了一声，老和尚批评道：“你这样做可不对。“
“怎么不对了？对待他这种人就得这样。“初六扯着嗓子说。
老和尚说：“喜怒不要表现在脸上，万一你遇到心胸狭窄的人，你可是给自己惹祸端。“
初六说：“那他是这样的人吗？“
老和尚说：“他不是。“
“您怎么看出来的。“初六不解地问。
老和尚说：“看他的心。“
“心？这也能看出来吗？“初六似懂非懂地问。
“这些我给你解释不了，你以后慢慢会懂的，加快步伐不要让人等急了，他脾气暴躁可不愿等人。“老和尚讳莫如深地说。
老和尚约见的人在酒楼，一进门初六就听到见匪夷所思的事情。小二逢人就说：“这年头怪事真多，楼上一个和尚喝着酒啃着鸡腿，还在楼上发着火。“
老和尚对初六说：“上楼吧！“
初六上楼后见识到小二口中的怪和尚，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抓着鸡腿，一只脚支在椅子上，边啃鸡腿边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总之给人的印象是吃没吃象，坐没坐象。而坐在他身旁的小伙子留着长发，长相俊朗，温文儒雅，俨然像个翩翩公子，跟怪和尚形成极大的反差。
怪和尚抬起头朝老和尚喊了声：“了然，来这边坐。“
初六看见怪和尚的眼睛吓了一大跳，原来他只有一支眼，另一只眼带着黑眼罩。
老和尚在一旁坐下，指着怪和尚说：“初六，这是你师伯，问声好。“
初六鞠了一躬说：“师伯好。“
“好，小伙子挺有精神。“了目说。
了目对那个俊朗小伙说：“行名，给你师叔倒酒。“
那个小伙起身要倒酒，了然连忙起身用手挡住酒壶道：“我不饮酒，给我倒些茶就行。“
初六心里嘀咕着：“原来这个小伙是他徒弟，这个和尚怪异，收徒弟更不同寻常，这勾起初六的兴趣。“
了目抿了口酒，神清气爽地说：“师弟，这么多年来你修为还没长见。“
了然没吱声，仿佛了目的话戳中他的内心。了目继续说道：“那件事你还没放下呢！“
“放下！谈何容易。“怪和尚说。
了目说：“放下，你才能成佛，才能提高修为。“
了目咳嗽了两声，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了然说：“怎么了？身体欠恙？“
了目说：“老毛病了，不妨事。“
了然向行名说：“你师傅吃饭的吗？“
行名说：“最近不吃了，师傅嫌药苦。“
了然督促行名道：“继续让你师傅喝酒，还要让他少喝些酒。“
了目仰头大笑道：“想来师弟还是最不希望我死。“
了然说：“你死了我找谁斗嘴呢！“
了目哈哈大笑道：“师弟你真幽默，有你这份心为兄得好好活着。“
了然看了一眼初六，又看了一眼行名，对初六说：“小六子，带你师兄出去转转，我跟你师伯聊点事。“
行名看了一眼了目，了目扬扬手说：“去吧！出去转转。“
行名很有礼貌地起身跟了目和了然说声：“师傅，师叔，那我先出去了。“
(十）
行名举手投足间充满着贵气，初六刚开始以为是怪和尚教育的好，最后他发现怪和尚跟老和尚一个德行，老子长老子短的，这样人的教育不出这样的孩子。后来他师傅告诉他，说行名出身名门望族，小时候得了长大病她娘寻遍名医都没法治好他的病，最后她烧香拜佛孩子很神奇的霍然而愈。她娘觉得这孩子与佛有缘，让他跟着有修为的僧人吃斋念佛三年，以还在佛前许下的愿。因而行名是带发修行，修行圆满后他将要回去与家人团聚。
排到初六这辈该是行字辈，初六见别人都有法名缠着老和尚也给他起个。了然说，法名只不过为了区分更多的人，寺庙里就咱师徒两人没有这个必要。
初六不依不饶地说：“那师伯他们不是也两个人吗？“
了然说：“所以我没达到你师伯的境界。“
“要怎样才能达到呢！我感觉他不像个僧人。“初六大胆发表言论道。
了然呵斥道：“不许胡说，你师伯的修为我再努力几年都赶不上。“
初六不知道师傅说的是实话还是谦逊，在他听来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怪和尚很普通，更可况吃斋念佛才是和尚的必备功课。
“师傅，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初六战战巍巍地说。
了然沉下脸说：“问！“
“吃酒喝肉也能当和尚，也能成佛。“初六压低声音问道。
了然说：“能。“
“那我以后是不也可以……“初六有些兴奋地说。
“你不能！“了然似乎知道初六心里的想法。
“为什么？“初六懵里懵懂地问。
“因为你还不能控制自己，一个人如若控制不了自己，势必物极必反，得不偿失。“了然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初六几乎听蒙了，这道理对他来说有些太晦涩了。了然也很着急该如何解释给他听，以目前他的修为来看，了然只能给他一股脑灌输思想，至于他接受多少全靠他的天赋了。
了然说：“只要有颗向善的心都能成佛，一个人心要变质了就危险了，因而成不了佛很可能会成魔。记住！这是我对你的箴言。“
初六唯唯诺诺道：“我知道了，我会谨记您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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