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又睡过去了吗?”
远处白大褂的人轻轻点了点头,走到外面才摘下口罩道“少奶奶,老爷子,就这几日了。”
这几日什么意思,她懂。
晴好站立了许久,周身颤抖起来,问道“就这几日是几日?”
“老爷子本还有一个月好活,但……这次老爷子心忧交惧,怕是……怕是……”
医生深呼一口气,却如同一道地雷重重的掷在了她心上。半响,她颓然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在走廊停靠许久,她才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
“阿喜,去打听一下,妈妈和许管家什么时候到。”
正在这时,忽而有小厮道“少奶奶,季氏少爷季文昊想要见您。”
“不见,这期间来的所有人通通不见。”
晚上,席云深看着窗前的人,定定地看了她半响,才缓缓走了上去,站到了她的旁边,盯着她。
晴好回头去看他,目光沉静,瞳孔像是一颗破碎的宝石。偏偏是这样的目光,折射出一种似伤似宁的哀伤。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面对这样的目光,席云深忽而一阵心慌,身形微动,抬手将她的眼睛遮上。
晴好却比他的手更快了一步,扭过头去。
席云深靠近她一步,便见她方才宁静的眼睛里涌出水泽,浸透了那澄澈的眸子。
“阿深,你早点回来。”
不是恳求,不是询问,是肯定,带着未知的恐慌。
亲人的生离死别究竟有多快?
像是很多年前,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将那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扛在肩头对她说“晴丫头,等爸爸回来,送你去上学。”
“好哦,爸爸,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哦。”
忽而转至,便只剩一个盒子。
忽而转至,便是满院子的萧瑟。
能有多快?
也好像是那个一直温润的军官严肃起来,临走前给贪玩的儿子一把他垂涎很久的“玩具”,对他道
“小子,等爹走了,你就拿着这把枪保护你母亲听到了没?”
“知道了知道了,罗里吧嗦!”小小少年挥了挥手。
军官气急,作势要抬起手却最终无奈放下摇头笑了笑,“你小子,要是在没点正经去剪小姑娘的辫子,老子回来就把你抓到军营里吃鞭子!”
可惜,他再也没有受到那个男人口中的鞭子。
可惜,他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的儿子已经不剪小姑娘的辫子了。
夜凉如水。
透过苍郁洒下的月光将房间外照的很亮,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外面。
背后的人,呼吸绵长且平稳,她知道,他也睡不着。
犹豫了许久,她才似是梦呓一般道“明日,将黎菀也带来吧。”
她感觉身边的人一僵,沉默了一会她才道“听闻爷爷之前也很喜欢她吧,若知道她还活着,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席云深缓缓靠近她,手轻轻搭在她的腹上,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
“你怎么知道的?”
“我问过你的,你不给我说。”
那天她问他,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没有明白。
“晴好……”
“好困了,我想睡觉。”晴好闭上眼睛,转了过来,像只小猫一般趴在他怀里。带着浓浓的困倦的鼻音。
可究竟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怕他别的话,晴好也不知道。
……
晴好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见到那个人,只是这些天席老爷子自她滑胎晕倒后便再也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安静的像一坐像一般,身体也出现了剧烈的排药现象。
直到三天后。
当病床上的那个人睁开眼时,便看到了一脸喜色的女子笑了起来。“爷爷!”
老爷子抬了抬手,声音有些干涩。“晴丫头?”
一句“晴丫头”,晴好的鼻子有些酸涩。
席老爷子慢悠悠举起手来,眯着眼睛,有些吃力的问道“还难过不?”
晴好知道他说的什么是,连忙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爷爷,我一点都不难过了,你也不要难过。”
席老爷子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也随着剧烈的咳嗽微微起伏,晴好一下子慌了神。“爷爷……”
这时从外面赶回来的席云深连忙上前,轻唤“爷爷,醒醒,外面的花开了。”
席老爷子这才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向外面。
浑噩的眼睛里才微微亮了起来一些。
晴好微微一怔,看向席云深,却看见他以前所未有宁和的神态对席老爷子说“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
晴好皱了皱眉,这样的折腾……却见席老爷子忽而极轻的点了点头。
晴好怔怔的看着席云深,玩笑,将病床上的人抱了起来,抱起的时候,他忽而一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对她道“晴好,拿一条毯子过来。”随即便走了出去。
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花圃已经开了花,争奇斗艳的展示着生机,枯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怔怔的有些昏昏沉沉,也有些发沉。
似了解般,席云深递过一把小而锋利的剪子给他。
晴好站在两人身后,一种夹杂着酸楚的温馨涌上来,随即拿了瓶子在席老爷子剪下的花枝旁边蹲了下来,将花枝插入瓶中。
插完一瓶花时,晴好抬头看席老爷子时,却发现席云深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一同退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明明已经走到尽头的虚弱的人,此刻却清明着剪着花枝,像往常一样,像宁静的一幅画一样。
“为什么说花开了?”
席云深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人,只道了一句,“爷爷大概很爱花。”便走了上去,还不算毒辣的阳光打下来,照耀着那个人与轮椅上的那个人,眉目柔和,年轻的和正在衰老的面孔交映,竟格外相像起来,那种剧烈的不安、猛烈的不舍将她置于一种梦境,一种不愿醒来的梦境。
“晴好”身体被晃了晃,晴好回神就听到他道,“嗯,我和晴好还会努力。”
席老爷子低低笑了起来,缓缓靠在了轮椅上。席云深神色一僵,随即靠近些,然后神色放松,然后唤来医生低声嘱咐。
他正要跟上去的时候,忽而感觉手臂被拉得很紧,连着腕上的力气也很大,转头。
便见到满目哀戚,泪水止也止不住的人死死捂着胸口。
“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太痛了。”
席云深动了动,垂着眼睫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爷爷只是睡过去了。”
晴好抬起眼来“只是睡过去了?”
席云深点了点头,唇角扯了扯弧度。“嗯,状态好了一些,今晚我们还能多陪陪爷爷说说话。”
果真如席云深所说,晚上时,席老爷子的状态当真好了些,甚至可以一起吃晚餐,还在饭后和席云深去了书房。
晴好等待不了,还是溜到书房从门后面探头,弯着眼眯眯笑。“爷爷。”
席老爷子从摇椅上抬眼,笑了笑。
晴好靠了过去,趴在他腿边,看着老爷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道“不要和阿深讨论事情了,我想听故事。”
然后头轻轻靠在了席老爷子的腿上,“我好久没有听爷爷讲故事了。”
“故事……”席老爷子沉吟一下,“什么故事?”
晴好笑,看着老爷子的状态,觉得一定是医生诊断错了,这副模样明明是要好起来的样子。
之前也是,中毒了后的爷爷也没什么大碍,怎么会突然因为伤心就剩两日呢。
一定说错了。
“讲讲爷爷自己。小时候光听你说阿深,导致我年纪轻轻就被骗取芳心,怎么能这样呢?”晴好嗔怪的瞪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男子,又甜笑道“我想听爷爷的故事。”
“哈哈……”席老爷子笑得开怀,“真想听?”
“爷爷,我也想听。”席云深忽而从椅子上下来,趴在了席老爷子的另一个腿边,静静一笑。
晴好见他这样,连忙点点头道“爷爷就说说怎么追的奶奶?奶奶会不会也会像我一样等一个人很久吧?”
这话席云深还没听得太明白,就见席老爷子一怔笑了起来,半是无奈办事缅怀的摇了摇头。
席云深轻拍她,戏谑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孙媳妇打听长辈情史的?”
“爷爷说说嘛。”
出奇的活泼,出奇的撒娇,晴好隐隐知道是因为内心那一丝恐惧余音,是因为那弥足珍贵的即逝亲情。
她不知道的是,爷爷那笑容下的往事。
她也不知道的是,席云深异常反应下的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初阳破晓,第一声鸡鸣打破这昼白的天际,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也已经结束。席公馆内隐隐传来唤声,一声缓,两声急促,第四声已是哽咽。
只可惜,再也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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