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涤地无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华玄继续道:“你们母子的诡计几乎就要得逞了。当时整个中原武林都与戡天教为敌,戡天教不仅蒙受了不白之冤,千年的基业也要毁于一旦,霍亢当时的心境可见一斑。那时霍亢已经想要发启天人五衰,毁掉一切!只是不知为何,他最终没有发启天人五衰,只是以天人五衰功释放出浊气,埋入了五庞掌门的体内。可纵然如此,对五庞已是一场噩梦。农匠盟盟主唐天泽和羽衣派掌门阮虹当即死去,反而是霍亢对这两人的仁慈。真正深受其害的是另外三人,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不仅戕害了自身,更毁掉了自己的门派!”
杨震忍不住问道:“这天人五衰功究竟是什么武功,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华玄道:“杨天农使,你可曾听说过‘虏疮’病吗?”
杨震道:“可是天花?”
华玄道:“不错,天人五衰功,便是一种比天花更可怕的传染之功。”
“传染之功?”秦若身子一震。
华玄道:“不错,天人五衰功乃是以浊气为介,一旦染上,便可由内功在人体间相互传递,渐传渐涨,源源不绝,而一旦人体内引入浊气,便会自行滋生,就算传至别人,只能短暂解脱,却不能彻底根除,最后终会被浊气吞没,神志丧失,沦为鬼怪。内功修为越低之人,便越快被浊气吞噬。所以,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三人撑的时间最久,而被他们所传染的人也最多。”
诸武林人士无不色变,尤其是五庞掌门,终于明白了那怪病的由来。
段沧浪恍然道:“所以,当初替赵无惮疗伤的师兄弟们全都染上了怪病,而与他们有过内功接触的人也同样染上。幸好那时我与赵无惮交恶,被他幽禁在小岛上,否则我也早就被……”
魏崇古指向水晶大厅中的其余人:“可……可是他们并非武林人士,又是如何染上的。”
华玄道:“我曾看到过一篇钩赜派前辈留下的文章,笔力稚嫩。其中提出了一种以特殊材质的水晶来传递内功气息的猜想。我若没猜错,这就是当年在钩赜派学艺时的明澈所写。”说着望向了高处的吴柯,“你当时年仅九岁,却能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传功法门,才智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水晶?”秦若猛地一震,“难道这些人体内的浊气,正是由水晶传入的?”
纪天瑜恍然道:“我明白了,当时将我们送来的‘渡劫’共有两层,武林人士在上,这些人则藏在下层。途中还不断上来被浊气侵染之人。九泉骗我们说,只要紧贴水晶壁,便可缓解疼痛,实则是要将浊气通过水晶传递给下层的这些人。”
华玄皱眉道:“这个水晶大厅内的水晶全是由特殊材质所制,亦可传递内功和气息,你们方才身上浊气浓重,神志迷乱,想必也纳入了不少浊气。”
诸武林人士脸色一慌,突听得扑通倒地之声,扭头瞧去,只见洪万钧、刘云松那些宛如烟鬼之人,此刻已倒落在地,形如干尸,竟如同那赵无惮和敖刚一般。
莫迥恍然道:“难怪九泉将这些人与我们关在一处,正是要使他们身上的浊气传入我们体内,使我们丧失神志,身不由己。天外人,你可真是阴毒无比。”吴柯冷冷一笑,却似在思虑着什么。
段沧浪看着洪万钧他们,惶恐道:“方才不是说,只要沾染了浊气,便不能根除,难道我们最终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华玄沉声道:“一旦浊气侵身,不仅会染上怪病,更可怕的是,会让人心变得丑恶脏垢!我们在夺天塔下时,看到的那些弟子发生了异变,变的并非他们的相貌,而是他们的心!正因人心变得污秽,曲北芒才会为了琥珀神胎不择手段,赵无惮和萧清冷才会为了惩恶扬善花丧尽天良!洪万钧三人才会为了祛除浊气残害百姓!这才是真正的灾难,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五衰!”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秦若惧声道:“霍亢尚未发启天人五衰,便已如此恐怖,若他当时发启了天人五衰,岂不当真会毁天灭地!”
纪天瑜却问道:“可是霍亢当时为何没有发启天人五衰呢?”
华玄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师父原本还有话说,可惜他苦心孤诣写下的水晶壁已被天外人毁了。师父用心良苦,耗尽了生命写下这一切,可惜……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不由垂下泪来。
便在这时,又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天外人才会发出的怪笑,众人仰头瞧去,却见吴柯直勾勾地盯着华玄道:“华玄,你不愧是薛子铭的徒弟,能推算至此,已是极了不起,可惜总有些事是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你可知道,我早已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还记得你与濯门联手破解的第一件案子么,从那时起,我已知悉你的一切。”
华玄看着吴柯道:“所以,你创立濯门根本不是为了惩恶扬善,而是为了达成你那不可告人的企图:那些无恶不作的魔头死有余辜,你却留存他们的性命,成为替你暗中卖命的幽冥鬼军;你手中掌握着许许多多武林门派犯罪的铁证,想必也成为了用来威逼他们替你行事的把柄;而我这个你曾经钩赜派的同门,也成为了你可以利用的工具……”
“华玄,你错了!”吴柯沉声道,“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吗,此乃天命,我身为天外人乃是天命,你被选中也是天命,这是自你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
“你胡说!”纪天瑜冲他喊道。吴柯冷飕飕道:“华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五庞中原本只有曲北芒、赵无惮和萧清冷及其门人、友人深受其害,可自从你先后去六道轮、剑阁和农匠盟查案之后,诸多门派的弟子却发生了异变?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只有你,才能激增隐藏在他们体内的浊气。还记得那个农匠盟弟子长水吗,他原本与常人无异,却为何在你们眼中化作了怪猿,正因为那天晚上,他途径蟒河,遇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华玄一震,咬紧牙关。又听吴柯接着道:“你才是天人五衰中最重要的一环!因为‘混沌’就在你的身体里,唯有‘混沌’才能发启天人五衰,唯有‘混沌’才能涤荡天下!”
“混沌?”秦若大惑不解,“混沌怎么会在华玄的身体里?”
吴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被五庞围攻致死,他临死前说会转世成为自己的儿子,其实是故意为之,只因他已安排妻子远走高飞,再也不会涉足江湖,而混沌则会流入你们五庞掌门任一人的体内,潜移默化地成为戡天教的继承者。
可是霍亢万万没有想到,这时他妻子竟会回来,还当场产子。他人死散功,体内的混沌仍是传给了初生的儿子。
而他儿子原本会死在五庞手中,却被无释子给抱走了……”
听到此处,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华玄的身上,华玄却依然面无表情,似乎早料到吴柯会这么说。
纪天瑜先是大愕,继而连连摇头:“你……你是说傻瓜蛋是戡天教教主霍亢的儿子?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就算霍亢的儿子是被无释子前辈抱走养大,若活在世上,也应当有三十八岁,华大哥不过二十七岁,怎么可能是他?”
吴柯道:“我先前也这般想,所以并没有怀疑到薛子铭的这个年轻徒弟。但我相信那孩子绝对没有死,以无释子的为人,决不会任由那孩子被杨夕澜夺回并杀死,他为了保护那孩子,定是将其藏了起来。”
华玄道:“于是你便囚禁了我师父,逼问他那孩子的下落?”
吴柯道:“不错,但是无论我用什么办法,薛子铭都对此绝口不提。我也着实无可奈何,只得派遣大量弟子,去追查无释子当年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查出,三十八年前,他曾经去过一趟琅玑山。”
“琅矶山?”纪天瑜倏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琅玑山玉蚕派……玄玉蚕?”
吴柯道:“不错,这玄玉蚕正是萧清冷那老贼用来假死的奇虫。此蚕吐出的乃是玄冰丝,结茧时,能将贴身之物一并包裹在茧内。死物裹之,凝而不朽;活物裹之,僵而不死。茧期十二载,期至,玉蚕化蛾破茧,被裹者恢复如初。于是多年前我亲自找到了玉蚕派掌门,以他被濯门查知的把柄相胁,他如实说出,三十八年前确实曾赠给过无释子玄玉蚕。”
秦若恍然道:“你是说,无释子前辈乃是用玄玉蚕吐出的蚕丝裹住了霍亢的儿子……”
吴柯道:“不错,无释子当真是老谋深算,他为了让霍亢的儿子避开仇杀,并没有将他藏在某个隐秘之处,而是将他藏进了虚无的时间之内,利用玄冰蚕维持住他的婴儿之状,生生地将其年龄缩短了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蚕丝破裂,他才将那孩子交给薛子铭,让他收其为徒,这个孩子,便是你眼前这位钩赜派弟子了。”
所有人都望着华玄,露出了惊愕之色。纪天瑜看着华玄,摇头道:“不……不……”
华玄的脸上依然是那出人意料的平静,他直视着吴柯道:“三十八年前,霍亢未能发启天人五衰,所以你便将期望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只是为了‘混沌’,何不将我杀死,夺取‘混沌’,然后由你自己发启天人五衰,反而要如此大费周折?”
吴柯沉吟了半晌才道:“时到今日,也不妨告诉你,其实这天人五衰功中还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这秘密是十多年前我前往天竺探查天人五衰功的渊源,方才得知的。莫说历代戡天凡子和鉴天者,恐怕连戡天教老祖石磐陀也不知道。”
华玄露出好奇之色,问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吴柯道:“你知道当年霍亢为何未能完全发启天人五衰吗,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要发启天人五衰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混沌’在发功者体内需要留存至少十年,如万物生长,由幼而熟,否则便不足以发启天人五衰的最大威力。当时霍亢接任戡天教主之位不过八年,体内‘混沌’尚未成熟,所以才无法彻底发启天人五衰。但你就不同了,‘混沌’在你体内已整整三十八年,一旦催动,足以毁天灭地!”
却听纪天瑜骂道:“姓吴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混沌’在我华大哥体内,你也将天人五衰之法传给他了。如今全天下只有华大哥才能发动天人五衰功,他若不愿意,你筹划了三十多年的大计岂不化作一团泡影?”
吴柯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恐怕我还要告诉你另一个与‘混沌’有关的秘密。一旦混沌在发功者体内超过十年,只要他以天人五衰功吸纳足量的浊气,‘混沌’便会渐渐将发功者彻底吞噬,从而身不由己释放出巨大的浑浊之气,将周遭的一切活物侵吞。被侵吞的活物便会变为新的浊源,去侵染新的活物,如此传染不绝,迅速扩散,不到一个月,便可使整个天下污浊不堪!这才是天人五衰的真正威力!”
纪天瑜娇颜大变,华玄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在夺天塔下,你故意使诸武林人士误认我为霍亢的化身,激得他们对我动手,便是想要逼我以天人五衰功吸取他们身上的浊气,好在静缘及时阻拦,未能酿成大错;之后洪万钧那三人恐怕也是你安排的,我又险些堕入圈套,又是静缘救了我!”
吴柯冷哼道:“这女子频频打乱我的筹划,所以我便命九泉将她掳走,再激得五庞掌门与你相斗。你心念爱侣,狂性大发,果然中了我的计,将五庞掌门身上的浊气尽数吸尽,此刻你的体内已积蓄了不少浊气,而且你方才与我说话之际,体内‘混沌’仍在不停地吸纳浊气,不信你瞧一瞧脚下。”
华玄低头瞧去,只见一团团浊气正源源不断地自脚心汇入体内。原来整个水晶大厅内聚集了大量被浊气侵染之人,他们体内的浊气都通过水晶壁,不知不觉地吸纳进了华玄的体内。
纪天瑜惊声道:“不!”蹲下身去,不停地扑打那些浊气,可全然无用,她不禁哭道:“不,华大哥,我……我不要你被那混沌吞没,不要……”殷芳心疼不已,紧紧搂住了女儿。
吴柯狂放地大笑起来:“华玄,要不了一个沙钟,你便会被混沌彻底吞噬,届时混沌爆发,这个水晶大厅内的每个人都会变成一个个浊源。而我早已对外放出消息,所有的失踪之人都被关在了清涤山,不久之后,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赶到这里来。我只要将各处的通路打开,所有人便会拥入,他们又会成为新的浊源……哈哈,天人五衰,涤地无类!”
全场死寂,只听得沙子不断下落之声。纪天瑜几乎要哭得晕去,所有人也是一片绝望之色,唯有华玄面沉如水。他轻叹了口气,向吴柯道:“既然你即将完成此生夙愿,请将静缘还给我,我已别无所求,只盼与她在一起。”
吴柯冷笑一声:“她早已不在我手上,我如何将她还给你?”
华玄惊道:“你方才不是说,会让她与我相见?”
吴柯道:“我确实说让你们相见,却未说是生见还是死见,你过会儿便会被混沌吞噬,自能与她在冥间相见。”
华玄猛地一震,难以置信,纪天瑜吼道:“你骗人,静缘姐姐没死!”
吴柯道:“你们都是将死之人,我何必再说谎话。华玄你聪明绝顶,我若不真杀了那丫头,如何能激发你体内的混沌?否则被你瞧出破绽,我岂非功亏一篑,那姓夏的丫头千真万确是死在你眼前了!”
丹裳猛地晕去,萧泯一把将她扶住。华玄形如雕塑,脸上一片死灰。吴柯笑道:“华玄,要不了多久,你便会被混沌吞噬,那时魂魄离身,便能去寻找你的爱侣,片刻的分离,何至于哀伤如斯。”
华玄却痛苦地摇摇头:“只可惜,混沌吞噬不了我。”
吴柯不以为意道:“你说什么?”
华玄满脸寒意地看着他:“吴柯,你千算万算,却终有失算。”
吴柯冷笑一声:“华玄,事到如今,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华玄冷冷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真相,这也是师父想要告诉我的最后一段话。正如你所说,是我太师父用玄玉蚕将霍亢之子封存了十二年。可是当蚕茧解封之后,那孩子便被我太师父送去了北方的一户农户家中。而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是师父在雪地中捡到我并抚养成人的,是他替我取名为华玄。只怕令你失望了,我并不是霍亢的儿子。”
吴柯丝毫不信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做什么,‘混沌’分明就在你的体内,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儿子。”
华玄面无表情道:“那你不妨瞧瞧,那沙钟漏尽之后,我会不会被‘混沌’吞噬。”众人都屏住呼吸,静待那沙钟变化,纪天瑜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沙钟。终于,沙子下落的声音结束了,她急忙看向华玄,却见他神色如常,身体也没有半点变化。
吴柯这才脸色微变,又等了好一会,仍不见华玄有丝毫变化,不禁连连摇头:“不可能,你分明身怀‘混沌’,你分明就是霍亢的儿子!”
华玄容色哀戚道:“不错,我确实身怀‘混沌’,但我并非霍亢的儿子。”
吴柯大惑不解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也都满脸不解地盯着华玄。
华玄深吸一口气:“这才叫做冥冥中自有天意,原本霍亢的儿子被我太师父送走,隐姓埋名,没有人知晓他的下落。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因为一件玄奇的谜案,我与他竟然相逢了。可他为了隐瞒一个巨大的秘密,甘愿赴死。他死去时只有我在他的身边,那‘混沌’便因此传到了我的身体之内。”他说话间眼眶中泪水涌动,手中攥紧了那枚桃木符。
甄裕脱口道:“难道……难道那个人才是霍亢真正的儿子!”
纪天瑜却欣喜道:“如此说来,混沌在你体内并未超过十年?”
华玄颔首:“混沌未至十年,自然也无法发启天人五衰。”说着他突然跪倒下来,两行热泪自脸颊上滑落,“可如今这有何用,静缘活不过来了,静缘活不过来了……”
“不,岂……岂有这种事!”吴柯脸皮不停抽搐,咬牙切齿,“不,我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决不能功亏一篑!”
秦若喊道:“吴柯,你的筹划已经失败了,你的天人五衰已经不可能再成功了!”
吴柯五官扭曲,近乎发狂,望着此刻悲痛欲绝的华玄,目光中露出寒寒杀意,凝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夺回‘混沌’,大不了十年之后,由我自己发启天人五衰!”
吴柯悄然伸手按向一个机关,冷声道:“那我便连你们也杀了……”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女音高唱了一句,登时一愣,骤觉胸口剧痛,低头瞧去,只见一个黑黑的刀尖从自己胸口透了出来。
甄裕叫了一声:“师父!”吴柯手捂胸口,垂首瞧去,只见秦若、莫迥、萧泯、杨骋和段沧浪都用双掌抵着水晶壁,登时明白了,不禁苦笑一声:“我终究还是折在了你们五庞手里。”
原来方才吴柯与甄裕他们相斗,秦若他们便在急思相救之法,秦若想到可利用这些特异水晶传递内力,然而仅靠微弱之力,怕是阻遏不了吴柯,
正当焦急无措之际,突见一柄黑刀从半空中落下,秦若他们不假思索,以双掌凝出数股内力,由水晶壁传递而上,凤鸣刀落到地面,便被他们横送出去,刺向吴柯后背。吴柯猝不及防,登时被黑刀穿透了胸背。
莫迥他们都大呼侥幸,秦若却大起疑窦:“这柄刀是从哪来的,缘何会这么巧?”
吴柯反手将黑刀自胸口拔出,慢慢坐倒在地,任由鲜血淌遍半个身子,神色竟比方才冷静得多,脸上还挂着一丝冷笑:“看来我这涤荡天地的宏愿是无法完成了,但你们都别得意,这里所有人的身上都已浊气深重,还记得赵无惮、萧清冷和曲北芒吗?你们将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将浊气传染给无数人,这……这足以毁灭整个武林,你们……你们就等着活在一个地狱当中吧。”
众人方才松了口气,瞬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想到赵无惮和萧清冷他们的悲剧,都不禁惶恐难安。纪天瑜恐惧道:“难道就没有别的转机了吗?”秦若凝思一阵,突然道:“华玄,你还记得赵无惮和敖刚吗,那时在夺天塔下,你将他们化作了干尸,那是怎么回事?”
华玄面容悲戚,目光中没有一丝生气,无知无觉地道:“天人五衰功讲究清浊之气,若一人被吸尽清气,变作了至浊之体,便不能活。”
秦若正色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也将我们身上的清气都吸尽吧。”众武林人士脸色大变,段沧浪惶恐道:“秦掌门,你怎么神志不清了,你是要他将我们全都变做干尸吗?”
莫迥却道:“我明白秦掌门之意,只要我们全都化作干尸,便不会危害到旁人,便不会让浊气不停地传染下去,那么整个武林便可无虞。”
秦若颔首道:“不错,这是唯一可以阻止这场浩劫的法子。华玄,动手吧,我们不惧死。”
莫迥也道:“华玄,快动手。”越来越多人面露坚定之色,央求华玄动手。段沧浪望着周遭这些视死如归的脸庞,也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做一回英雄,华玄,动手吧!”
华玄却似没听到众人说话,脑中一幕幕闪过的都是静缘的音容笑貌。
这个时候,吴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他本以为只顾着追名逐利的武林人士,为了保全旁人,竟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纪天瑜对着吴柯道:“天外人,你看到了吧,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脏垢不堪,至少这些人的心都是干净的,为了还天地清净,为了不连累无辜之人,他们就算慷慨赴死,也无怨无悔。”
听着纪天瑜的话,吴柯不禁陷入了沉思。便在这时,整个水晶厅发出了阵阵轰响,只听得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呼喊声——
“老爷,你在这儿吗,我们来找你了!”
“知府大人,小的来救你了!”
“公主,小人护驾来迟,千万恕罪!”
纪天瑜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我是卢诞之,你们在哪啊!天瑜,你猜我遇见了谁,他们都是暗中保护你和你娘的唐朝大将后裔,听说你们母女被人所困,便随我来一起救你出去!”
这些声音越来越响,人数也越来越多,若是他们进入水晶厅,被浊气浸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纪天瑜喊道:“傻瓜蛋,快动手吧,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华玄直身站起,目光中有了一丝决然,低喝一声,运起天人五衰功的法门,双掌抵住水晶地面。所有人都闭目待死,纪天瑜紧紧握住了华玄的手:“傻瓜蛋,永别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伙并未觉得生命在被一丝丝地抽走,反而觉得浊气退散,身体越来越轻盈舒泰,所有人都面带疑惑地张开了眼,赫然发现,华玄并非在吸取诸人的清气,与之相反,他竟是在将所有人身上的浊气汇入他自己体内。
吴柯也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在逆运天人五衰功,将浊气都吸入‘混沌’,你……你这是疯了吗,这么做,会使你自己化作一座石雕的!”
华玄丝毫不为所动,竭尽全力逆运天人五衰功,只见整个水晶大厅中的浊气正汇聚成团团氤氲,在半空中急速打转,最后通通都汇入了华玄体内。
甄裕含泪道:“钥钩子,你……你……”
纪天瑜泪水狂涌,突然明白了:“傻瓜蛋,你这是要去见静缘姐姐!”
华玄嘴角含笑道:“这世上,最……最难钩赜的是……是人心,最难解的……的题目,是……是爱情。她既去了,我又如何独活,况且以我一人之死,换取广众之生,何乐不为?”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将所有的浊气全都吸入自己体内。大厅内的所有人都恢复了人色,再无丝毫怪病之状,众人都万分感激地看着华玄。便在这时,四周有几道大门轰然打开,救援的人们蜂拥而入,看到这副场景,却全都惊呆了。
只见华玄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铅般,面色沉重至极。
秦若含泪道:“华玄,你……你这又何苦!”
纪天瑜扑向华玄,华玄退开几步:“天瑜,你……你别靠近我。”
吴柯看着华玄,震骇莫名:“这世上竟有为了芸芸众生而甘愿牺牲自己的人,难道……难道这天地确实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便在这时,突听有人哭泣道:“玄哥!”只见一个绿衫女子从一道才开启的水晶壁后狂奔而出,乌发披肩,眸似秋泓,不是夏静缘是谁!
所有在场之人都惊呆了,丹裳悠悠转醒,瞧见这一幕,还以为身在梦中。就连吴柯也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没死!”
华玄暗淡的目光中迸发出光芒来,虚弱道:“静缘!”脚步反退开几步,生怕浊气沾染到她身上,夏静缘不顾一切地上前,被秦若和莫迥拦住。
夏静缘哭道:“玄哥,你怎么这么傻,我没死!那位阿惠姑娘是个好心人,她虽奉天外人之命将我送进那机关室,却终究不忍心害我,还和我调换了衣裳……方才你看到的是光影的假象,死去的正是阿惠。我被关在另一处,一直听着你们说话,偏偏告知不了你我在何处!”
吴柯喃喃道:“阿惠,连……连你也懂得舍己为人……”他幼年时惨遭变故,心性大变,再加之父母的熏陶,从此只觉得人心皆丑,天地间充斥着污浊和罪恶,只想着如何向世人讨还自己被玷辱得体无完肤的童真,如何用摧毁万物来掩盖那极力掩盖却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吴柯却从未意识到,纵然再污浊黑暗的角落,亦会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他不禁垂下头,若有所思。
秦若也明白过来:“那柄刀是被你……”夏静缘点点头,原来先前夏静缘从上层下坠时,凤鸣刀却卡在了水晶壁上,上不得下不得。方才她眼看甄裕要被吴柯杀死,焦心如焚,突然发现凤鸣刀高悬在吴柯头顶上空,急中生智,随即对着水晶壁高声唱了一句:“悲歌易水寒!”
她唱出的这句正是凤鸣刀的共鸣之音,歌声透过水晶壁一直传送到凤鸣刀上,刀弦共鸣后发生振动,登时脱离水晶壁,竖直下落,恰好被秦若他们所用。
但是夏静缘万万没有想到,华玄以为自己已死,竟会吸纳所有浊气,矢志求死!夏静缘心中感动至极,但更多的是哀痛,她使劲挣脱着喊:“玄哥,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华玄铅色的脸上抹开一丝笑容:“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全身开始僵硬起来。夏静缘和纪天瑜都已哭得梨花带雨,不知所措,这时突听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或许……或许我能救他。”
众人转首瞧去,却见那人竟是吴柯。莫迥怒声道:“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吴柯长叹一声道:“华玄不是霍亢的儿子,这……这并不是他的命数,可他偏偏用自己的性命来挽救这场浩劫,念在我……我也曾是钩赜派弟子的份上,我且给他一条生路,但……但能不能活,却要看他……他自己的造化。”
说着按动身旁的机关,取出两个小木盒,开启其中一个盒盖,其中赫然是一株花茎,茎上生双柄,各长了一个花骨朵,一个赤红如火,娇艳无方,另一个黯青似霜,丑陋不堪。
萧泯和碧裳双眼大放光芒:“迦孪花!”纪天瑜脸色一喜,随即却愤怒道:“你还是在耍人,这惩恶扬善花得十年之后才能开放啊,可是傻瓜蛋他……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夏静缘心下一冷,看向华玄,只见他身躯越来越僵硬,几乎就要化成一尊石雕。
吴柯道:“那么……那么就让他再等十年吧,这是我从玉蚕派得来的,世上的最后一只,快……快……”将另一个木盒向纪天瑜抛去。纪天瑜接过木盒,打开一瞧,只见盒子卧着一只碧绿的小虫,通体晶莹,温润如玉。
“玄玉蚕!”夏静缘大喜,随即蛾眉紧蹙,“你是说,用玄玉蚕将玄哥封存十年,再用惩恶扬善花救他!”
纪天瑜叫道:“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快,傻瓜蛋快不行了!”取过木盒,飞快地将玄玉蚕倒至华玄身上。玄玉蚕一附华玄之身,立即开始吐丝,结茧,不过一会儿,便已包裹住华玄大半个身子。可此刻的华玄面如重铁,不知是生是死。夏静缘和纪天瑜却几乎要窒息了。
眼看着华玄即将被玄玉蚕完全裹住,突见他张嘴吐出两个字:“等我!”纪天瑜大喜道:“静缘姐姐,他还活……”身旁那个身影却突然向华玄扑了过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夏静缘已扑到了华玄的怀中,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了他。刹那之间,夏静缘便被玄玉蚕一同裹进了蚕茧之中。终于,玄玉蚕将最后一道缝隙封得死死,只见得浑然一体的蚕茧中,呈现出一男一女相拥的姿态。
吴柯仰天叹道:“天人……天人五衰,尚……尚有转机。”闭目就死。纪天瑜捧着那个装有迦孪花的木盒,含泪看着两人:“傻瓜蛋、静缘姐姐,这十年,我一定会守着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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