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今古传奇·武侠版第422期 > 刚柔商道下 8
    这几下干净利落,那富商水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连黎瑛都忍不住喝了声好。

    李浔阳抓过案头的银壶,手腕轻抖,一线酒水注入满是符灰的玉杯中,再推到水先生身前,道:“喝下去,保你七日平安。”

    水先生连连点头,端起酒杯来,沉吟道:“好手法,疾如电,稳如山,竟是正宗的玄门伏龙派身手,失敬失敬!”

    李浔阳心内一凛:一眼竟看透了老夫的身手,难道这胖子竟是个高手?抬眼望时,见水先生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那双片刻前还满是迷糊畏惧的眸子,此时竟明亮深邃,似能一眼看破人心。

    “水先生倒是个行家,呵呵……”李浔阳干笑起来,极力掩饰内心的震惊,此时厢车忽地剧烈颠簸,他走神之下,上身微微一晃。

    “仙长坐稳!”

    水先生忽一探掌,轻按在他的肩头。李浔阳心中一动,肩力陡发,却骤觉一股劲力自水先生掌上传来,锐如利刃,重如泰山,压得他腰板欲折,重又一屁股跪坐在榻上。

    “高手!”李浔阳的眼内一片灰暗,“水先生这手内劲,莫非是魔宗的紫微金锋?”

    “哪里,老夫是商道中人,碰巧懂些防身之术而已。”水先生的眼芒一闪,重又恢复了先前的混浊无光,“仙长别疑神疑鬼。”

    其时天下武功,千门万类,但所修的真气都是依五行属性分为五种,号称五行元真。先前那罗织门的阁主胡慰与石和尚都是精修其中的土元真气“坤土化劲”,这“紫微金锋”则是五行元真中的金元真气。

    李浔阳强笑道:“笑话,你掌上的劲力醇厚刚烈,掺不得半点假。”

    “好吧,我不会算命,但也可给李仙长断一断!”

    水先生放下了那盛着符灰的玉盏,悠然道:“先生一直掩着左肩,想必那里有伤。你眼神游离,不时东张西望,似是怕追兵赶来。你带着两个孩子赶路,可这女孩穿着华丽,远胜这少年,显然非你这一路的。不过看她神色,也绝非是你明抢硬拐来的,莫非是你老仗义出手,救下来的女孩?”

    李泠的心咚地一跳:完了,义父这回可是遇上真行家了,人家水先生随口这几句话,便将我们的老底尽数揭穿。

    “还有,你是正宗玄门高手,这般急匆匆躲避追兵,赶去荥阳,那定是去荥阳城外的七曜天峰避难了。”

    李浔阳听水先生谈吐如神,也不由一惊,但随即定下神来,呵呵一笑:“果然是高手,山人倒是走眼了,水先生到底有何指教?”

    “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水先生的眸子又亮了起来,“你的左手始终抓着竹竿不放,这竹子是新斫的,内里不会是藏着钱,那应是一把很奇怪的刀,这刀气好生凛冽!”

    “果然是觊觎这把刀!”李浔阳不禁大喝起来,“出手吧!”他右掌便去竹竿内拔刀,猛觉竹竿吱吱作响,水先生的右掌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攥住了竹竿。

    一股劲力猛然迸出,李浔阳虎口剧震,双掌一空,那竹竿已到了水先生手中。水先生将竹竿微微一晃,并不抓回,而是又塞入李浔阳手内。

    他夺竿、塞回,快得惊人,旁观的李泠和黎瑛竟全未看清,还当这竹竿自始至终被李浔阳攥着。

    “你那竹竿里的什么刀,老夫并不在意。”水先生不紧不慢地道,“现下你该信我了么,老夫只是商道中人。萍水相逢就是缘法,不妨说说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水某或许会帮些小忙。”

    李浔阳咬了咬牙,却摇头道:“多谢水先生好意了,咱这仇家来头太大,水先生也没必要去招惹他们。来得鲁莽,多有讨扰,告辞了!”他终究对这来历不明的富商高手心怀疑惑,便要拉着二小下车。

    “且慢!”水先生忽道,“为免先生疑心,我便报下名号水通玄,贱名不足挂齿,有辱仙长清听。”

    “水通玄。”李浔阳又惊又喜,道,“你当真是‘一水通善’水先生?”

    那老者淡淡一笑:“那厢车你已看见了,再看看这个!”探掌间,将一根纯铜拐杖重重一顿。

    “虎头铜拐!”李浔阳盯见那杖头上精雕的虎头,登时又惊又喜,满脸疑云尽去,叫道,“都怪我,先前看到这辆暗红厢车,便该想到你老来。嘿嘿,早知是大名鼎鼎的水通玄,我老头子也不必这般疑神疑鬼啦!”

    黎瑛低声问李泠道:“水通玄是做什么的,为何你义父这般高兴?”

    李泠道:“我曾听义父念叨过,江湖上有个少有的大善人叫水通玄,提一根虎头铜拐,乘一辆马车巡游四方,济困赈灾,做下善事无数,江湖上却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黎瑛呸了一声:“做下善事无数?哼,我跟你打赌,天底下绝对没有这等好人!”她新遭剧变,心内凄苦,只觉这世上竟没几个好人。

    水通玄笑吟吟地瞥了黎瑛一眼,只当没有听到二小的对话,对李浔阳拱手道:“先生过誉了。实不相瞒,水某济世四方,却并不愿露出行迹,连你所见的这幅尊容,都是易容后的。水通玄的凭证,便是这暗红厢车和虎头铜拐而已。”

    见他直承自己易容,才觉他那张胖脸有些虚假,心内疑虑更去了几分,忙道:“好说好说,水先生襟怀坦荡,那我李浔阳也来个实不相瞒,咱一不小心,得罪了罗织门,眼下要赶往玄门避难!”

    “罗织门?”水通玄冷哼一声,“好,李仙长竟敢与这些妖魔鬼怪为敌,水某佩服至极。呵呵,也是天大的缘分,老夫正要去荥阳赴一个商道盟会,恰可将仙长顺路送至荥阳。”

    李浔阳又惊又喜,更多疑惑,道:“水先生,你当真不怕这天大风险?”

    “天大风险,谁人都怕。不过水某与你玄门伏龙派有些缘分,说什么也要帮上一帮的。”

    李浔阳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将信将疑:我伏龙派这些年在江湖上丁点威名没有,你能与我们有什么缘分?

    水通玄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忽地一笑:“况且,我这厢车机关颇多,你们三人藏身此处,决计没有风险。水某是商人,有风险的事,自然是不做的。”他说着起身示意,果然在厢车内别有一道暗阁,内里虽地方逼仄,但也可容四人站立。

    “放心吧,商道最重信誉!”水通玄合上暗阁,重又坐下。李浔阳登时大为放心,干笑着拱手称谢。

    李泠却忍不住问道:“水先生,不就是做买卖赚钱么,为何你还称之为……商道?”

    “做买卖赚钱?”水通玄笑道,“听你口气,莫非这等事你极在行?”

    这本是打趣李泠孩子气的一句话,不料李泠竟嘿嘿一笑:“谈不上在行,不过我也干过这等事。去年在长安,义父给了我五十文大钱,让我去琼仙酒家给他打一角好酒‘阿婆清’,我只花了二十文给他打了‘小春浪’,自己得了三十大钱,嘻嘻,这就是我的赚钱之道。只不过啊,给义父尝了出来,挨了一顿痛打。”

    李浔阳嘿嘿冷笑:“当时老夫为喝上一口‘阿婆清’,攒了多日的钱,你小子竟敢私吞,当真皮痒了。”

    水通玄倒向李泠呵地一笑:“你做的事是贱买贵卖,确属商道!不过商道讲究广种薄取,正所谓‘贪三廉五’,你若是少赚一些,给你义父买上四十文的酒,犹龙子先生便尝不出来啦,你也可安安稳稳地将十文大钱收入囊中。”

    “这法子当真高明!”李泠又惊又喜,“‘广种薄取’我倒知道,这‘贪三廉五’说的是什么道理?”

    水通玄道:“这是《史记·货殖列传》中的话,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说的乃是商道上的大道理,贪心商贾要价过高,卖的反少,只能得三分之财;要价低廉的商贾卖的反多,故能收五分之财。”

    李泠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原来商道的学问这么大啊,若是我早听到,那便好了!”

    李浔阳重重哼了一声:“你小子自幼一肚子坏水,这等骗钱骗吃的本事若是早学会了,岂非早闹得天下大乱!”

    “先生此言差矣。”水通玄摇头道,“商道乃是安邦定国的大道。商人之所以被称为商人,便因最早的商人乃是商朝之人。《尚书》与《管子》等书均载,商代先王造出了牛车,用以便利交通,远出行商。商族人最早从事行商,此后更建立商朝,成就六百年大商天下。”

    “这大商朝我知道。”李泠接口道,“姜太公出山辅佐周武王,后来武王伐纣,灭掉的便是这大商朝。想不到,这大商竟是商人所建。”

    水通玄道:“商人不仅成就了一个朝代,更造就了天下第一个皇帝。始皇帝嬴政便是被卫国的大商人吕不韦推上了王位,进而成就席卷六合、一匡天下的始皇帝伟业。此外,春秋第一名相管仲也是一位奇商,他以商道治国,将山铁海盐收为官有,搜罗各国金谷,使得齐国国势大振,终成春秋五霸之首。”

    说到这里,水通玄悠然举起杯来,笑道:“故而么,商道乃是兴邦立国,成就帝业,举振国势的大道,决非是骗钱骗吃的偏门邪道!”

    李泠自幼爱听志怪故事,倒还是头一次听闻这些大道理,想不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商”字,竟被水通玄说出如此多的大道理来,登时对这“商道”生出许多期许。

    说话间,骡车已出了山路,大道上便顺畅许多,两匹神骏的大黑骡子跑起来不输骏马,暗红厢车稳稳地疾驰起来。

    李浔阳心下大安,这才小心翼翼地道:“水先生,山人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先前先生曾说,与我伏龙派大有渊源,不知到底是何事?”

    “仙长适才抽剑施法,才露了这一手功夫,便被老夫看出是正宗伏龙派身手,仙长不觉得奇怪么?”水通玄眯起眼盯着他,笑吟吟道,“只因,老夫当年曾得入伏龙派祖庭游心观,与令师苍霞子会晤论道多次!”

    “你是说……苍霞子?你竟知道……”

    李浔阳整个人瞬间僵住,老眼圆睁,如见鬼魅般地盯着他。

    “苍霞子是谁,难道义父还有个老师叫苍霞子?”李泠登时大奇,只觉追随义父这多年来,虽常见他惊慌失措,但却从来没见过他惊愕到这般境地,那张脸仿佛变得石雕般僵硬。

    “是你!”李浔阳忽地大叫一声,“难道你便是那个魔宗妖人君……”他似乎不愿说出那可怕的名字,只吐了一个字,便即收口。

    “不错,”水通玄仰头望着车窗外冷寂的驿道,慢慢道,“当年我与令师交往时还只是个四十出头的晚生后辈,蒙苍霞子前辈垂青,与我做了忘年交。我与令师所谈的,多是商道上的事。”

    李浔阳的老脸微微颤抖,既似愤恨,又似厌恶。他一把攥紧了那竹竿,便要跳下车去,忽地想到还有两个孩子跟在身边,便只得忍住了。

    “李仙长!”水通玄忙道,“苍霞子前辈后来的遭遇,决计与我逍遥门无干。”

    李浔阳冷哼道:“到底是因为与你交往,才让东极紫苑那边有了话说,先师的处境更是大为狼狈。那一阵,他在玄门极为孤立,以致苦闷颓丧,郁郁寡欢。正因那一阵他心神不安,才会遭了妖人毒手,不然的话,他老人家神功无敌……”

    车内的气氛霎时紧了起来,两个孩子都不知所措。

    “李仙长,水某便是你们口中的魔宗中人,却决不是妖人。”水通玄沉沉长叹,“不管你怎样看我,水某都会将你们平安送到七曜天峰!”

    李浔阳心绪稍平,也舒了口气:“那你……莫非也是要去玄门?”

    “我去玄门,另有要事。这一路将你们平安送到山下,还了苍霞子前辈这段故交之情,也就罢了。”

    “另有要事?”李浔阳的老眼又警戒地一亮,“到底所为何事?”

    “为了商道的刚柔之争!”

    水通玄扬起双眉,一字字道:“方今天下,这两派商道之争,已到了水火难容的境地。”

    李浔阳大奇,道:“商道的……刚柔之争,这与我玄门有何干系?”

    水通玄略一沉吟,才缓缓道:“自春秋第一奇相管仲以商道治国至今,千余年来,天下商道便隐约分为圆柔商脉和强刚商脉这刚柔两脉。圆柔商脉为商道之柔,其势似上善若水,以柔聚财,圆融利众;强刚商脉则为商道之刚,讲究恃强凌弱,垄尽资财,乃至官商勾结,洗劫民富……”

    李浔阳对商道全无所知,听得大不耐烦。李泠听到这里,却猛然想到在鬼宫中所见的那句话,忍不住道:“商道如水,圆融通达!”

    “你竟知道这句话,”水通玄不由向他深深凝望,“却是从何处得知的?”

    李浔阳大惊,忙道貌岸然地一拂长髯,道:“见笑了,这是老朽所教。商道如水,圆融通达……咳咳,这句话也正点明了圆柔商脉之要旨……”

    水通玄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李仙长当真是大才,实不相瞒,此语是我逍遥商宗的开宗之语,我逍遥门以商道立派,正人君子耻于言利,我辈却行商天下,被人呼为魔宗,便由此而来。”

    李浔阳老脸一红,忙咳嗽两声,道:“这个山人自然晓得。话说这天下商道的刚柔两脉纷争已久,山人早有耳闻,可这与我玄门又有何干系?”

    “至我大唐开国,徭役税赋远低历朝,又废除潼关以东的关卡,且有大运河贯穿南北,商道繁盛。到了这武周朝,则天女皇任用酷吏,险些天下大乱。好在她本是商人的女儿,还没有忘本,对商道始终网开一面,没有多加盘剥苛责。数十年承平至今,商道愈发欣欣向荣。”

    听水通玄侃侃而谈,李泠只觉津津有味之余,心底更生疑惑:也不知这水通玄是什么人,武则天是商人的女儿,没有忘本……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传了出去,罗织门定会捉了他去千刀万剐。

    水通玄又道:“只是当今商道一派繁荣了,大利当前,圆柔商脉与强刚商脉之争反愈演愈烈,我逍遥商宗扎根市井民间,正是圆柔商脉的首领;强刚商脉则以乾坤堂等世家为首,勾结官府,挤压同道。眼下,他们的手已伸到了自在玄门……”

    李浔阳这才一惊,道:“我自在玄门逍遥世外,这等商道上的事,跟我玄门有何干系?”

    “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玄门、在朝廷,都离不开衣食住行,那便得需要钱财,自然也就离不得商道。”水通玄缓缓道,“商道如水,无所不包,无孔不入。”

    李泠听得此话,心内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商道无所不包,又无孔不入,这实在是一个神奇而有趣的世界。

    水通玄又道:“这次乾坤堂以助玄门重振财势为名,实则是要借机侵入玄门。老夫此来,是应傅掌教之邀,共商对策。”

    李浔阳大奇,暗想:你一个魔宗高手,傅掌教竟会请你探讨商道?但他年老成精,决不多说废话,只随口笑道:“原来是我玄门掌教亲自相请,失敬失敬。”

    水通玄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李仙长想必知道,傅掌教身份所在,与我这等人相会,不得不加倍小心,故而此次老夫只送你们到山下,不能随你们一同上山。”

    李浔阳呵呵苦笑,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再说出口。水通玄也不再提紧要之事,只是与李浔阳品酒论道,请教些风水堪舆、破煞驱邪之说。

    这一路上,果然多见一些探子奔突查探,众探子形貌打扮虽然各异,但说话时颐指气使的腔调,便可知是罗织门高手无疑。好在危急时刻,水通玄便将李浔阳三人塞入暗格,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这般晓行露宿,直奔荥阳而来。这一日清晨,行到一座莽苍大山前,山脚下怪石杂树间,隐现一座巍巍古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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