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在无声的夜里飘落,像云朵掸掉了烟尘一般,给世界留下了白净。
原本就被遗忘的旧楼在此时也淹没在绵绸的白雪中,而就在刚才,欧佑可还站在结了薄薄一层冰花的房檐上紧紧扯住摔落的风祈。兴许是因为冰面光滑的缘故,在拉扯他向上的时候,忽地脚底打滑便摔了下去。
他们顺着房子落下,伴随着飘落的白雪,一道白光涌现,顿时白光汇聚化作黑色卷带漂浮空中。无声的雪夜里多了许多微弱的声音,卷带迅速回旋,片刻之间朝地面汹涌而至。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从视线里消失,只剩落雪还在孤冷的夜晚飘零。白雪覆盖着大地,像是一张雪白而柔软的垫子铺成了床。
雪地上躺着两个坠落的身影,他们两头相对,各朝一个方向侧身倒地。从俯视去看,他们的样子宛若两个还未出生的胎儿,蜷缩着身子,双脚拢在胸前,一手摊开一手环抱。一人张开双眼静待清醒,而另一人紧闭双目就此沉沉睡去。
雪还在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风祈摊开的手掌中飞出,他漂浮在上空,来回游荡像是不忍离去。这是多么安静的一个时刻,平静中却透着几分悲凉。
卫辰惜从远处走来,只怪雪地太过眷恋,他离开的每一步,雪地都会留下他来过的痕迹。他慢跑着来到欧佑可的身旁,他终究是错过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只见欧佑可像胎儿般蜷缩在雪地里,睁开双眼一言不发,似乎在静静等待哭声的降临。
卫辰惜抬头向上看,宛若死灵的身影在上空游荡。只是此刻看着他却没有令卫辰惜感受到一丝畏惧的气息,相反另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过无数次地想过他们再次见面时会是什么场景,然而他等待了许久,最后却早已把想要对他说的话全然忘记。
哽咽在喉咙的声音静待已久,他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喊出两个字:“魏洺。”
上空的黑影像是听见了呼唤,来回游荡之后,伴随着落雪朝远处漂浮而去。
卫辰惜没有追去,因为在这个地方,同样还有一个不能抛下的故人。
“佑可。”卫辰惜跪在他的身旁想要将他扶起。
但手掌还未碰及,他便惊讶地停了下来。
这才发现,像未出世的胎儿一般躺在这里的欧佑可,竟早已同出生的婴儿一样酣畅哭泣。只是他没有放声哭喊,而是躺在这里默默流泪。
“佑可……你怎么会……”
欧佑可没有回答,他的身子因为抽泣的缘故抖动了两下。他开始深埋自己的脸,像是想要隐藏自己的悲伤。
卫辰惜从未见过眼前的情景,在他看来欧佑可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神,对于他来说夺走生命是职责所在,他又怎么会为一个不相关的人流泪。
但他此时悲痛哭泣的样子,却又像在说明自己正为死去的生命感到悲伤。看着他无力站起的模样,卫辰惜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责怪或是安慰的话来。
他们像是静待雪夜褪去飘落的石头,终于等到雪花都已落尽。当白雪覆盖在他们的身上的时候,他们却变成了开满棉花的矮树。
“你知道吗……”欧佑可突然开口,“其实死神在夺去记忆的时候,能在记忆里感觉到一种近乎美好的感受。这种感觉很特别,像是眷恋人世的不甘,又因为珍惜过往而怀念。其中还有舍得遗憾的释怀和被爱深爱的幸福,这些都是回忆里交杂的触动。每一次我们只要触碰记忆,我们就会深陷这种感觉。”
卫辰惜对此不知说些什么。
欧佑可继续说:“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因为记忆是身体与世界的联系,只有当生命没有记忆的时候,生命才会没有自己。要让精神离开会消逝的身体,就必须要让他们失去拥有的一切,包括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听到这话,卫辰惜忽的想起冥王曾提起这世界有属于自己的规律,这规律就像世界既定的规则,谁也无法作何改变。也正是因为他身处于无法改变的规则之中,才使得自己处在生死之间无所适从。
突然欧佑可低声哽咽,像是感到痛苦的说:“但我在契约人的记忆里体会到的却是无尽的悲伤,那是一种被无限放大的痛苦,让人绝望到无法自拔。”
欧佑可大声哭了起来,“所以这就是对死神最残忍的惩罚。”
他的哭声在楼宇间回荡,像无力的呼喊,希望能得到救赎。卫辰惜忽的明白,原来从心底完全地体会他人的痛苦,才是最残忍的折磨,所以这也是他哭泣的原因。
因为下了一场雪,清晨的阳光变得不再如昨日那般明亮。抬头看见灰沉沉的云朵,像是预谋再下一场大雪。
卫辰惜睁开眼,发现房间出奇的昏暗。他起身走出房间,昏暗的房子里除了他的脚步声外便再无其他的声音了。
“不知道佑可感觉好些没有。”卫辰惜心想,转身朝楼顶走去。
他来到楼顶门前,还未探出身子,便听到落梧雪的声音传来:“你想清楚了?”
紧接着欧佑可的声音传来:“是的,我想我需要些时间。”
落梧雪继续问:“你走了,他怎么办?”
“对他来说也只是少了一个伙伴而已。”
“他可不这么想,他的心很宽广,装得下所有人,也包括你。”
“他或许会觉得有些孤单,还请你今后能够跟在他的身边。”
落梧雪的声音没有出现,想来是没有回答。
欧佑可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走了。”
“你不打算和他打声招呼?”
“道别只会多留一分不舍,我只想安静的离开。”
跑步的声音响起,卫辰惜听的出来他是在朝房檐跑去。连续几声响过之后便没了后续,卫辰惜倚在门墙上不出声,他知道欧佑可已经离开,但此时他的心里却多了几分无奈的失落。
落梧雪的声音传来:“他走了,你不打算出来阻止,却没想到也不打算出来道别。”
卫辰惜难过地低垂着头从门墙后出来,房顶比房间要明亮得多,但还是不改阴天的灰暗颜色。卫辰惜环顾周围,试图能够找到欧佑可的身影。
“他已经走远了。”
卫辰惜听到这话看向落梧雪,他还是那副雪白的模样。但对于欧佑可的不告而别,卫辰惜多少有些失落,他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他说自己需要时间去明白一些事。”
“昨晚的事?”
落梧雪微微一笑,“不仅仅是那件事,还有……其他的。”
“他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我想他是怕看到你。”
“我……”卫辰惜突然语塞,他思索着难道是欧佑可知道他介怀南客离开的事,所以才刻意避开自己的。
但想到这卫辰惜心中更为失落,问:“他这是要去哪?”
只见落梧雪转身看向远处,回答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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