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间司芒觉着自己似乎被什么物件扎了一下。她睁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撑起身。
门窗的缝隙间透入丝缕阳光,映照在雪白的皮毛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暮禾依旧倚靠在桌子的另一端。而那位灰瞳华发的男子不知何时跪坐在了她身边。
司芒一惊,下意识地向旁避开。一时动作大了又恐打扰到他。不过男子并未理会,依然凝神伏案提笔圈阅。
此时司芒才注意到暮禾也手执书卷看的专注。她再次向旁移身,心中莫名地滋生出一种鸡立鹤群的窘迫感。
暮禾在翻书之余瞥了司芒一眼。他看出司芒的窘迫,抿嘴笑了起来。
司芒向他尴尬地眨眨眼,无奈地摊开手。暮禾轻晃手中的书卷。司芒眼神一亮,连忙点头。暮禾探手到衣袖中摸索几下,抽出一本书扔给司芒。司芒向他投去感激地目光。
暮禾又笑了起来,无声说道。
‘要到了。’
司芒捧着书哭笑不得。
‘还有多久?’
暮禾将手中的书卷放回袖中。
‘很快。’
司芒将书递还给暮禾,暮禾却摆手要她收好。几息之后,暮禾敲了两下桌面,起身示意她下车。
车马所至之处是一片极为广阔的水域。水色阴沉晦暗,映不出天空云霞。远处浓雾沉沉,其中隐隐有浮光闪烁。移目四顾,周遭还有许多马车候在岸边,马儿脱去束缚,棋布于山脚下一片与密林相接的青草地上。
往来人三三两两,乘驭法器,蹑影逐风般向着混沌的湖心而去。
司芒向暮禾投去无比期待的目光。她早就发现暮禾身上除了穿着的仙袍外几乎一件仙家物什都没有。就连清晨练功时所用的剑都不见佩戴。
暮禾似乎并未察觉到司芒的目光。他迤迤然朝着停靠在岸边的几艘朱色篷船走去。
司芒大失所望,她算是明白了。仙家手段,暮禾是能不用就不用,除去外表一点仙师的样子都没有。
她十分不情愿地跟上暮禾,回手指向马车:“那人不走吗?”
“他等人。”
暮禾先行上船,再伸手拉过司芒。
司芒歪在船沿上,漫不经心道:“其它人为何不乘船?”
“入阵后,都得乘。”暮禾矮身钻入船内:“只不过直接乘船会较他们稍慢一些。”
司芒刚要说些什么,暮禾道:“那样非常耗费体力。”
司芒避开他的目光望向船外,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心思能瞒住暮禾。
“此船可依照船内人数的多少改变自身大小。”
“篷船再大能乘几人?难不成还能变成楼船?”
“的确可以。”
司芒一时语塞:“...那...那可真不错。”
暮禾抬起船桨,缓缓划离岸边。
司芒趴在船沿上:“划一天船就不消耗体力吗?”
暮禾笑道:“换你?”
司芒偏头剜了暮禾一眼:“我不会划,我尽力吧。”
暮禾莞尔探手从角落里拾起一个铃铛:“不会让你划的。一会儿入阵后,你坐到船头摇响铜铃。”他将铃铛扔给司芒。
司芒接住顺手摇了两下,并无声响。
“这...”她一头雾水。
“阵法限制。”暮禾无奈道。
司芒应了一声蹭到船头盘膝坐好,倍感无聊,只好一下没一下地摇晃手中这个发不出声音的铃铛。小船渐渐接近江间那片灰蒙蒙的雾气。水风袭来,她打了个冷战。
“暮禾,外面很冷。”司芒扎紧领口抱怨道。
“湿气太重,穿再多也没有用。”
“喂!会着凉的!”说着,司芒手中晃动的铜铃突然发出清脆的铃响。她一惊,立即坐好,准备入阵。
阴沉的雾气转眼间遮天蔽日,日光从惨白骤转为晦暗。水风愈发寒冷,呼吸间隐隐有苦涩的药味,清脆空灵的铃声或远或近无限缥缈。
司芒回头,但见雾气不见人影。船两侧传来规律的划水声,暮禾道:“一会儿会有人扔钱给你,你收下。”
“啊?”司芒眨眨眼坐正身子继续摇铃:“你缺钱?”
“不缺。”
司芒更觉莫名其妙。
咣啷一声,几个铜板掉在司芒身边。司芒不满地回头,大雾弥漫,那人转身入船身影已不再清晰。她一手摇铃,一手向身侧摸索,摸到三枚湿淋淋的铜板,将它们在衣摆上蹭干,塞入怀中。
小舟摇曳,仿佛过了许久,天色昏暗,浓雾间飘起细雨,使得呼出的气体都有迹可循。司芒怀里塞满了铜板,沉甸甸的。
“这种天气还真是穿什么都得湿透!”水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衣物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她赌气般地解开领口:“明明不缺钱,做什么偏要来这划船!”
“谁会嫌钱多?”‘噌’地一声长剑入鞘,一人轻轻落在她身后,俯身将三枚铜板放入她手中。
瞬间,司芒仿若被天雷击中,张着手,一动也不敢动。他转身,掀起一片轻薄的衣袂滑过她的颈侧。司芒猛地抬手抓住。
他止步倾身,不解地看着司芒。
司芒低着头,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抽到我了。”
一声轻笑入耳,司芒便已感知到他温润柔和的声线。她吓得连忙松手。
“抱歉。”那人轻声低语,缓缓转身步入船内。
司芒攥起袖子擦拭额上的冷汗,反而抹上了一层水渍。这人的声音太像昨夜她坠入丽麂江时听到的那个了。像得几乎使她产生了幻觉。
她心神不宁地将铜板揣入怀中。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铃声。她呆坐在船头听得入神。
“司芒。”
她浑身一颤,手中的铜铃再一次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寻声看去,暮禾正端坐在她身边。
司芒转头看向前方,仿佛要望穿那层叠弥漫的雾气,她摇起铜铃:“你不划船了?”
“不需要了。”
“我还要继续吗?。”司芒扯开衣领:“浑身都湿透了。”
暮禾拉过司芒的袖子,替她烘干衣物。
他拿过铜铃:“进去吧。”
司芒点头起身,未走几步便可以感受到船内温热的烛火。步入船中时她才发觉之前的小篷船已大了数十倍,船中甚至还多了几张桌子。
偶有几人向她这边看来,又纷纷避开目光。司芒拉紧衣领。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很突兀,她与这些人不同。就算是被蔑视,被嘲笑,她也不会感到讶异。
她隐隐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某种遇见暮禾后渐渐消沉下去的东西挣扎着要冲破厚茧重见天日。
她心慌,也很烦躁。
她快步走向邻近的一张桌子,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又朝那人咧嘴一笑,拎着酒壶转身走上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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