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雁已经追了三天三夜，不合眼，整整三天。江凌雁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许根本没有这个贼。若不是在知府大人面前受了激将，夸了海口，此时的自己正在自宅里抱拥美妻入怀，收着苏州城大大小小帮派的进贡。
三天前，那半张信纸就铺在知府大人四姨太的闺房里。不是一张，半张信纸在烛光的掩映下成了刺眼的金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莫名其妙的文字，侍卫们并未听到任何动静，就让严密的知府大宅遭了窃。
江凌雁到正厅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除了苏知府，正巧，苏州城的知府大人也姓苏，还有两人自己却从未见过。江凌雁向知府抱拳，忐忑地看着上方的反应。
苏知府此刻正拿着那半张信纸，保养得法、油光满面的脸上全是汗珠。小眼珠子瞪着信纸，就像是看着阎王爷发出的拘捕令。
“咳咳，大人...”江凌雁说道。
苏知府如受惊的雀儿一样，看向江凌雁。慢慢反应过来，说道：“江捕头，你来了！你来了！你却来看看这封信。”
江凌雁惊讶地接过信，便是已经明白了三分。
江凌雁道：“大人，可是遭了贼？”
苏知府道：“江捕头，你一看便知！其实...”
“知府大人！和这一个小小捕头说这等事情，又有何用处！”凳子上坐着那人发出声音。苏知府尴尬收住话头，江凌雁脸上变色，正要发怒，却发现那人手指干枯瘦长，骨节突出，却是不弱的练家子。江凌雁强压怒气，看向苏知府。
苏知府岂知刚一开始气氛就如此紧张，连忙作笑脸道：“是本府招待不周了。这位是我苏州城内第一刑捕，江凌雁，江湖人称“白虹刀”的便是，想钱老爷子也是听过的。”江凌雁心中一惊，急忙上前抱拳行礼，道：“阁下莫不就是“铁笔钱塘”钱老爷子。在下江凌雁，久闻钱老爷子镖行万里破铁骑的侠义之举，极为钦佩。”
那人看了看江凌雁，满意地摸了摸胡子，笑道：“白虹刀，白虹刀法。莫不是赵一刀的徒弟？”
江凌雁吃惊道：“前辈认识家师？”
“叙旧以后再叙。苏大人，你还是快说案情吧。”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江凌雁看去，却是一个神情威猛的锦衣大汉，神色倨傲，背上负着两把长剑，看质地却是不凡。
苏知府听到此人说话，竟然恭敬向其行礼，江凌雁看在眼里，再瞅了瞅大汉衣着，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苏知府定了定心神，看着江凌雁手上信纸，说道：“本府是昨夜遭的窃贼。本府的...其余财物并未受什么损失，唯独这金丝雀却是无影无踪了。”
江凌雁心下奇怪，知府一毛不拔之人，又怎会有心思养鸟？
苏知府看向锦衣大汉，大汉点了点头。苏知府抹了头上汗珠，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照实说了。钱老爷子你保的这趟镖，送的便是这金丝雀，只是镖已经送到，第二天遭了窃，与贵镖局却是没有关系的。”
钱塘老爷子隐有怒色，道：“苏大人莫要如此说。这蟊贼不敢在路上动手，便等镖货送到之后再行盗窃。说起来，却是我在路上未曾做好充足准备。在下只求能助大人一臂之力，取回那金丝雀，也不丢了祖宗三世护镖的脸面。”江凌雁听后暗暗点头，这钱塘不愧是老江湖，知道官府的东西，却不是等闲签了合同就能善了的。
苏知府抱拳道：“本官只能感谢钱老爷子高义了。其实这金丝雀并非活物，而是一件玉器珍宝。”
钱塘点头道：“却也难怪镖上特意写明易碎之物。可是大人，这金丝雀有如此贵重，竟然要十五路镖局共同运货，并且还要由我带头护镖？”江凌雁大吃一惊，心道护镖的竟是如此规模，怕是那皇室重宝，现已遭了贼，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苏知府苦笑道：“说起这金丝雀，却是由那燕京城那位王爷着高人巧匠制作，只为了将几粒仙丹放在那雀鸟腹中，由和田软玉温润，送往皇宫，献给皇上的。”
钱塘和江凌雁大惊失色，钱塘道：“若是如此，那金丝雀失窃，便是仙丹失窃。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苏知府心灰意冷，惨笑道：“案件起在本府，若无法追回金丝雀，本府便是千刀万剐，也赔罪不起了。”
锦衣大汉冷冷看着苏知府，说道：“苏大人，你也不必灰心。王爷让我跟随护镖，便是估猜有这逆贼大逆不道，要打仙丹的主意。此时消息还未外传，只需我们延迟个几日，追回仙丹，拼着皇上的责罚，却比丢了命要好。”
江凌雁听得此人说话，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不是皇宫派来，不然知府与自己却是命不久矣。
钱塘老爷子紧皱着眉头，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既是仙丹，必定要加急送去京城。可京城在这苏州城的北方，按理说来应当直接送往京城，为何要绕到来此？而且，我们六省十五路的镖局接到的，便都是护镖去苏州城，而非去京城啊。”
锦衣大汉咳了咳嗽，说道：“这你们倒是有所不知，其实雀腹中藏仙丹之事，外人知之甚少。就连护镖的你们都不知道所护之物为何，就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燕...我家王爷关心的是皇上的龙体，才费尽辛苦搜寻仙丹只为献给皇上。若是给其他王爷或是那京城中的言官知晓，少不得参上两本，王爷一番苦心就变成了不怀好意。”
苏知府点头赞道：“王爷仁孝之心天下闻名。便也只有像王爷一样深谋远虑的人物，才能出此良策。”
江凌雁偷笑不已，心道：“苏大人这马屁啪啪响，追不回金丝雀，最后也是咔嚓一声。”忽又想起自己正是苏大人手下“大将”，自己少不得也要陪苏大人咔嚓一声，不由得愁眉苦脸。
江凌雁咽下最后一口肉馒头，抬头见天色变暗，乌云阵阵，只怕春夏之间的连绵暴雨就要袭来。如今那个刘锦儿踪迹全无，自己不仅没法向苏知府交差，更不知如何向钱塘老头交代。
三日前，在自己一声令下，苏州黑白两道、大大小小道上的兄弟四处走访，总算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钱塘是江南地区有名的钱丰镖局的副总镖头，他和总镖头丰新城互为表里，丰新城为人活络在外谈生意，钱塘则是武艺高强负责押镖。早在洪武二十年，钱丰镖局就成了长江下游说一不二的江湖势力，如今十四年过去，丰新城早已退居幕后，钱塘仍在尽心尽力出镖押镖。江湖上都明白，钱塘、丰新城那就是一个人，钱丰镖局那就是铁板一块。
最好的眼线就是最好的捕头，江凌雁正因为知道这件事，他才会对虎头帮在苏州的动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塘的护镖队伍已经够隐蔽了，就算把他们放进一群进城的老农里，只怕眼里见过数万人的城防军都分辨不出来。可苏州的虎头帮里的地痞流氓，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乡下人手背上爆裂的青筋和稳健的步伐，那些可都是习武二十年以上的练家子。虎头帮帮主王奔听到了消息，他派人去查问一番，就明白只有镖局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气质。排除了外来帮派潜入捣乱，王奔也就没给江凌雁报告，毕竟自己的消息，要足够有价值才能让苏州大捕头记得自己的人情。
当天晚上，虎头帮的不少弟兄都表示见到两名黑衣人在苏州城内飞檐走壁，帮内的飞贼见状双脚一蹬便蹿上屋檐问起切口黑话。谁知那二人只是对视一眼，就架起轻功离开，飞贼也只是跟了两三里路，只见人影渐行渐远，直向城外去了。王奔并未在意，按照自己的经验，不是路过的武林人士，就是赶路的强盗蟊贼。王奔奇怪的，是二人的轻功修为竟然比自己帮内飞贼高出不止一倍。
一个时辰后，江凌雁就来到玄妙观旁，敲开了王奔家的大门。
江凌雁说话不尽不实，王奔却也猜个十之八九。钱丰镖局的副总镖头钱塘竟然亲自带队，而数路镖局齐出的情况下，竟然也失了镖。
王奔高兴地真想狠狠亲自家的飞贼一口，自己忽略的消息如今竟是整个苏州城最重要的资源。看着江凌雁紧张焦急的模样，只怕此次护镖涉及皇家体面。
王奔抿了口茶，慢悠悠说道：“江总捕头，您要虎头帮的人手，尽管拿去。只是…”
江凌雁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王奔挥手打发帮众退下，一只手就将身下的太师椅拉近江凌雁，随后重重坐下。江凌雁明白，王奔的手上功夫又有进步。虽然如今苏州府大难临头，可自己也用不着在一个区区帮会头领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
王奔：“只是这飞贼来无影去无踪，如今货物被盗也有两三个时辰。总捕头您也知道，当年的草上飘可是一个时辰能跑上六七十里去，他死前还悔过自己练功不勤，大明轻功前十只怕无望。”
江凌雁当然知道，草上飘就是自己亲手抓，知府大人亲自监的斩。草上飘轻功虽好，可脑子太笨。他激将草上飞比轻功，草上飞哪里知道，捕快从来不和贼讲江湖规矩。江凌雁骑上一匹骏马，不到三十里就把刀架在了草上飞的脖子上。
江凌雁更明白王奔的意思，此时只怕贼子已经跑出两百多里，若是向北，只怕早已过了常州，向镇江去了。
江凌雁忍住怒气道：“王帮主不用再说了，如今知府大人下了死命，找回货物或抓住飞贼，总得有一样让上面满意。只是如今飞贼逃走的方向尚且不明，我们需要让兄弟们四处查访才是。”
王奔摸摸自己的胡茬，思考一会说道：“如果说方向，在下倒是有道消息。”
江凌雁惊讶地看着王奔，慢慢明白过来，王奔只怕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原来的地位如今已然对调，不过是王奔抬价，自己试图还价罢了。
江凌雁靠上椅背，笑道：“王帮主这道消息只怕得来不易。”
王奔欠身，笑得更开：“确实得来不易。”
江凌雁在思考，要拿什么来换这道消息。苏州的第一帮派虎头帮，想要的是什么。
江凌雁试探着：“贵帮有不少兄弟还在牢中做客，犯得都不是什么大错，王帮主如果需要人手…”
王奔摇头：“帮里弟兄自有帮规，犯法自然就是给总捕头添了麻烦，让他们好好待个几天才是。”王奔心里摇头，江凌雁毕竟年轻，狮子出笼，岂能搏兔。
江凌雁咬咬牙：“帮里每个月的例钱降一半，王帮主你也知道，我不拿，知府也得拿，手下人也要吃饭。”
王奔吃惊于江凌雁的突然大气，他差点就要答应，却忘记了江凌雁能同意这样的条件，今日的知府府邸到底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
王奔沉吟良久，笑道：“江捕头言重了。敢问一句，追捕飞贼只怕是由您出面，才能手到擒来？”
江凌雁点头：“不错。我带队镖局的好手前去捉拿，另外还有位官面上的人…王帮主的意思是？”
王奔盯着江凌雁：“虎头帮祝苏州江捕头马到成功，在四五日内就将飞贼捉拿归案。日后江捕头步步高升，可不要忘了我们虎头帮啊。”
江凌雁清楚了，王奔要的是时间。没有自己坐镇的苏州城，虎头帮只怕要在四五日内打压其他匪帮，甚至向周边县城也继续扩张。只怕自己归来后，王奔也不用再看自己眼色行事。江凌雁决定当断则断，若自己抓不到飞贼，只怕命都没了，虎头帮的乱象也用不着自己去操心。若是真的立下大功，自己只怕在知府的帮衬下直升吏部也未可知，那么区区虎头帮自己也更不用在意了。
江凌雁站起身，道：“好，我刚刚说的条件全部答应，再给王帮主数天时间行事。只是希望王帮主说到做到，将飞贼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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