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破关后直入燕京,其势汹汹,侍卫们护着萧德妃从古北口遁走,左企弓等大臣开门迎降,金国不战而下燕京。萧德妃无路可去,只得投靠天祚帝,却被愤怒的天祚帝诛杀,已故的天锡帝耶律淳也被天祚降为庶人,除其属籍。
阿骨打驻留燕京期间,没藏空偷入军中想带走萧铁骊,却被半山堂的高手察觉,将他当成了意欲行刺皇帝的辽国余孽,全力围攻。空本就中了萧铁骊的刀气,此番遭逢大敌,伤上加伤,不得已服下青罡风,将功力提升了一倍,方才甩脱追兵,勉强逃到与银喜会合之处。青罡风是何等霸道的药,他重伤之下贸然使用,药效过后便再也挣扎不起。
银喜见了没藏空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惊又痛,不再提报仇之事,一心一意地照料他。
空连动动手指都觉艰难,只好指点银喜设置一些小陷阱来捕捉山中小兽,聊以果腹。一应杂事粗活,银喜均须亲力亲为,以前看下人们做得轻松,轮到自己才知道艰难。两人隐于被猎户弃置的深山石屋,一向都是没藏空照顾银喜,现在换成他被照顾,银喜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快乐,所经历的苦楚也变成了甜美饴糖。
萧铁骊慢慢睁开眼睛,头上是素漆车顶,耳畔是辚辚车声,他素来镇静,然而自忖必死的人突然醒转,仍不免生出今夕何夕的恍惚。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少年的脸,小小眼睛,蒜头鼻子,热切地道:“将军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一个月。”
萧铁骊问:“你是何人?我现在何处?”他久未说话,发出的声音裂帛般难听。少年开心地回答:“我叫来苏儿。我爹在燕京城中开了家医馆,金国破城以后,老爹和我都被抓到军中服劳役。我才不愿看护那些女真人呢,幸好分派我来照顾将军。将军英勇不屈,在居庸关死磕女真人,我佩服得很。”他滔滔不绝地表白自己对萧铁骊的仰慕,末了才道,“女真人把我们掳回了金国,听说今日就到会宁。”
萧铁骊早猜到结果,从来苏儿口中证实后还是禁不住悲从中来,女真铁骑席卷北地,国家的形势何其危矣,个人的力量何其微矣!他低声道:“哦,燕京陷落了。”
来苏儿对着他经过战火与鲜血的淬砺、变得钢一样冷硬的眼睛,感到很压抑,揉揉鼻子道:“将军现在饿么?这一个月我只能灌些药汤和薄粥给你。”
萧铁骊暗沉沉的眼睛里忽然透出微微的亮色,来苏儿知道是感激之意,赧然道:“老爹说将军的体质很强,伤口比别人都痊愈得快,唯独左肩的伤一直溃烂着不收口,我们弄了各种金疮药来敷都没用。金国皇帝的医官来给将军看过,也没弄明白。这伤说毒不像毒,说蛊不像蛊,古怪得很。”
萧铁骊想起昏迷前的奇异感觉,试着催动内力,经脉中竟是一片空虚,苦心修炼的碧海真气已化为乌有。紫瑰海留下的伤口夺去了他的全部力量,却仍未餍足,像一只残忍且极富耐心的小兽,一点点蚕食他的生命,将这昂藏男子磨成了孱弱病夫。
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拥有后再失去。达到刀术的极高境界却再也无力施展,这打击实在沉重,萧铁骊咬紧牙关,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苦涩地想:“我本该死在居庸峡谷,黑山大神却没有收走我的命。神还要我在世上辗转受苦,那我就得受着。我还剩几分力,就做几分事,决不能自轻自贱,堕了志气,没了骨气。”
到达金国都城会宁,阿骨打听说萧铁骊已醒,传令在皇帝寨中召见他。众大臣见两名士兵架着一位瘦高汉子走进大帐,那汉子脸色青黄,颧骨高耸,一副病鬼模样,若非有人扶持,连行走都困难,不知皇帝何以这般器重。与萧铁骊交过手的侍卫却晓得厉害,禁不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两名士兵半拖半拉地将萧铁骊弄到御前,摁着他肩膀,想让他跪下来给皇帝行礼。
萧铁骊无力反抗,却也不愿向金人屈膝,顺势便躺了下来。这样大剌剌地卧在皇帝御座前,两旁的大臣和侍卫都露出怒色,阿骨打却不计较,低头对脚下的萧铁骊道:“我平生最敬慕英雄,若将军能诚心归顺,即封你做都统,为我开拓西疆,成就不世功业。”
对于降金的辽将,这待遇已极为优渥,见萧铁骊默然无语,阿骨打又道:“如今我已平了辽国的五京,再拿到阿适,辽国便彻底完结。将军英雄了得,须放眼天下,何苦为那昏君陪葬,辜负了一身本领。”
被人从毡车拖进大帐,萧铁骊的背心已浸透汗水,但听阿骨打直呼天祚帝的小名,对辽国蔑视已极,实难忍受这样的侮辱,一边喘气一边回答:“萧铁骊是个粗人,先生教我妹子读的汉人诗歌,我只记得两句,一句是‘男儿宁当格斗死’,可惜黑山大神没给我战死沙场的荣耀;另一句是‘纵死犹闻侠骨香’,侠骨也罢,香骨也罢,契丹人的脊梁骨可以给女真人敲断,决不能自己弯曲。皇帝可以折辱我、杀了我,要我降你,除非黑山崩塌,白水倒流。”
萧铁骊素来不喜言语,惯以力量服人,但他被雷景行熏陶多年,非当年离家出走的浑小子可比。不过这话若朗朗说来,自有一番气势,奈何他气衰力竭,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讲完。
萧铁骊衰弱至此,众人却不觉得他高自标榜、大言欺人,只因他那对黑多白少的眼睛,仿佛暗淡面孔上的两簇黑色火焰,以魂灵为柴燃烧不已,着实令人动容。
阿骨打并没指望萧铁骊会一劝即降,亦不清楚紫瑰海的可怕力量,只感到在降服萧铁骊前将其收容在会宁帐中,无疑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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