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开早,花落有人家。
过了山间茶林,绕过青石山壁,再往大山高耸处行去,一片断崖之上,有茅草房两三间。
风袭来,花瓣纷纷,屋外雨檐沙沙作响,檐下房梁上冒出一头肥硕的灰毛松鼠,正贼眉鼠眼的望着屋内。
屋内靠窗位置,摆了张藤木做的木床,薄薄樟草絮子垫着,躺了个少年在上面,正是从山洞里爬出来的武霖。
穆溪趴在木床边上,怀里抱着一条胳膊,枕在上面睡得香甜,看那嘴边一滩湿意,想必睡了好一会了。
武霖早就醒过来了,却不敢动,怕惊醒了身旁熟睡的穆溪。自己受伤期间,这丫头肯定日夜不离,悉心照料,如今累倒了,武霖自然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几日。”躺在木床上,武霖望着窗外湛蓝天空,全身不禁放松下来,反正他也才刚刚伤好,也不着急下地练武,不如躺得舒服一些。
梁上那灰毛松鼠看见武霖醒了,吱吱叫着就跳了下来,一头窜进屋内。
“轻点轻点,别弄醒了。”
武霖见它活蹦乱跳的,担心动静太大,赶紧轻声喊道。
灰毛松鼠一愣,那大尾巴来回晃动,居然真的放慢脚步,一点一点挪了过来。
武霖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下松鼠大尾,小心讲道:“灰仔,想不想我啊。”
这松鼠颇通人性,一个劲的点头,武霖也是开心,吩咐说:“去打点水给我,渴死了,慢一点。”
小灰仔闻言,又是轻轻挪走,也不知去哪颗树上摘了片大叶子,往里一裹,裹成个尖角杯子,结结实实舀了一满杯,小心的走回来,送到武霖嘴边。
武霖满满一口下肚,山泉冷冽,直呼过瘾。肥松鼠见他喝得开心,也是凑近过来,坐在床上盯着武霖看,武霖一阵奇怪,也盯着小灰仔。
“这小东西,怎么感觉又胖了。”
就这么,一个少年不愿动,一只肥鼠不想动,一人一兽相视许久,直到穆溪睡饱后的一声嘟囔,才紧紧分开目光。
“啊,霖哥你醒了,你都睡了七天了”穆溪抬头看见武霖已经醒了,顿时笑颜如花。
武霖傻笑一声,把被枕得发僵的胳膊抽了回来,穆溪看见衣服上那团湿意,羞得满面通红,抹下嘴角,怯怯埋怨道:“醒了也不叫我,真是的。”
武霖正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讲什么,忽听得肚子一阵响动,穆溪这下反应倒是快,“等等,我去给你端吃的过来。”
过不多时,只见穆溪端着碗汤面走了过来,这碗面煮得很是仔细,里面的肉熬得很烂,汤里面不知放了多少食材,再撒上嫩绿葱花,味道扑鼻,诱人至极。
武霖都躺了七天了,估计除了张百年的药丸子,也吃不了别的,这一碗面送到面前,那简直是食指大动。
“慢慢吃,还有,哎哟别噎着了。”穆溪见他吃得香,也是高兴得不行,手捧着脑袋看个不停。
一碗下肚,武霖才算真的恢复过来,问道:“大脑袋,老头他没事吧。”
穆溪一听,瞬间不高兴了,撅着嘴抢回碗来,一赌气,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灰毛松鼠也是赶紧跟上。
武霖嘿嘿一笑,抓了下脑壳,自言自语地说:“大脑袋挺好听的。小溪儿怎么就不喜欢呢?”
也罢,反正两人自小相依为命,穆溪的性子,他早就清楚。如今睡饱吃饱,正好练练拳脚。
武霖没去琢磨自己识海里的那东西,既然暂时用不了,那就做别的。一味强求,并非好事。如今大难不死,更要发奋图强,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彻底控制住五行之源。
三步并做两步,武霖就走到了悬崖边一块平地上面。十多年了,这就是他练武之地。
抖开架势,武霖面南而立,架了个内家拳的马步。膝盖内弯,两足内扣,腰背微曲,垮肩抬头,两手朝天,做托天模样。
武霖马步扎的纯熟,却一直不知道这叫什么。说起这事,武霖简直欲哭无泪。
张百年从没教过他武学,他的武学都是对着书练的,也不知道是看什么不爽,张百年把所有的书,扉页封面全部撕掉,但凡出现武学招数名字的,也一概划掉,最可气的是,书里所配图册,那更是一页不留全部揉碎。
从小,武霖就只能对着书中文字去练武,这书里关于身体这一块的知识,还有穆溪教他,其余的,那真是瞎子过河,自己看着办。
武霖倒也光棍,学武以来,先不论对错,径直按着心中理解,胡乱练到现在。
唯一的好处就是,武霖练武从不怕受伤,更不怕什么走火入魔,因为,只要没残疾,张百年都能救回来,而且保证你第二天生龙活虎。
除此之外,对不起,一切自悟。
如此胡闹一般地练了多年,武霖早就不在乎什么招式什么套路了。什么武功能让自己活下去,那就用什么。这山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对手,不管是蛇是虎,是猿是熊,他遇着就打,见着就杀。也不是他生来嗜杀,只有你死我活的战斗,才能让他成长,才能去除身上的糟粕,所以,多杀了几只总是难免的。
武霖向阳蓄势片刻,两手交错,春风拂过,武霖随风动了起来,他也是想到哪打到哪,抬手之间,打起来一套拳意极为空灵的拳法。
这拳法以守为主,拳脚绵密,围着自己盘旋不已,一掌一腿,劲不发全。看这路数,应该是贴身缠斗的阴柔武功。
武霖自己给这套拳取了个名字,叫做贴着打。他早就将这套贴着打练的熟稔,收发自如,就是山间最油滑迅捷的灵猴,被他拳意罩住,也别想逃出去。可今天练时,武霖却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平日里武霖练拳,那是一个随心所欲,拳从书里来,不复书中去,只求身、心、意皆顺,这拳脚间是否到位,与书里讲解是否一致,他从来不管。可今天这拳法使起来,却总是晦涩不畅,心意难平。
这是什么情况,疑惑中武霖越打越慢,一拳送出,总要停顿许久。
“这一拳,我已经练到攻中带守,拳意连绵,寸劲叠发,沾身不堕,与书中叙述一般无二。可临战之际,对手若是周身横劲充盈,大开大合,我这拳法不免显得游移不定,气势不足。光想着以柔克刚,白白丢了先机,只是下乘路子。”
“欺身而进,沾衣相随,犹如置身波涛里随波逐流,讲究的,就是这刀剑上跳舞的意境。但要是面对的不是波涛,而是滔天巨浪又当如何,对手只要够快够狠,一往无前攻我所必救,还是必败局面。”
武霖一举一动缓满无比,如同身处泥潭,心中想法不断冒出,放佛有另外一份心神跳脱出来,冷眼旁观中不时出言评判。
练武多年来,还未遇上这样情况,武霖疑惑大增,眉头紧皱,顷刻间,又换上一套外家横练的刚猛路子,既然刚才的贴着打不能心意通透,那就再试试别的。
这悬崖之上,顿时山风大作,武霖双臂变化如棍,不复那圆润绵密姿态,攻时重如霹雷,守时固若金汤,纵横捭阖间,直舞得虎虎生风,刚猛无铸。
但拳势未过半,他那心头疑惑又起。间隙升腾,自然心意不达拳意,一拳一脚也没有刚才气势,越打越是别扭。
“如此猛拳,练成之后,平日里气吞万里如虎,拳脚之重可裂石穿空。不过今天施展开来,却感觉不过是空有蛮力,一味向前的鲁莽路子。比如这招臂似棍捣,一往无前,但假如让我来对招,只须按着贴着打的身法,以退为进,瞄准对手力竭时候出手,轻轻松松便可手到擒来。”
“依我刚才所想,刚猛拳意要一泻千里,抓住对手破绽穷追猛打,可只要对手如贴着打那般柔到极处,任我江河奔涌,来去如雷,他也是逍遥自在,混不受力。刚不可久,时间一长,我还是会败。”
武霖换了套武技,心中那一道道想法仍是抑制不住,不断品论着他所学武学的缺点与疏漏。
虽不愿信,但他心中已是种下怀疑种子。武霖下意识按着心头所想,演练了刚刚两套套路。
身形暴起之时,武霖将横练功夫使到极致,刚猛无匹,他眼中好似凭空多出一人,这人正是另一个自己。这幻想出来的自己,用的就是贴着打圆润柔和的拳意。武霖与另一个自己如疾风一般撞在一块,顷刻间,他便借着无与伦比的刚猛气势灭掉眼中幻象。
武霖不做迟疑,步伐变幻间,如钢似铁的身子已变得轻柔无比。他幻象中的对手,另一个武霖,却是一副勇猛精进样子,拳似猛虎脱缰,招招直击面门。武霖出手,好似清风绕粱,任你招数如何雄起,威力如何惊天,我只消借力卸力,丝毫不受影响。待得另一个自己拳势已老,新力不生,武霖顺杆而上,酝酿许久的层层寸劲喷薄而出,轻而易举便将其轰飞。
这一切,还真与刚才心中意识所说一般无二。武霖不禁呆立当场。
明明横练功夫刚猛无匹,已经打败了贴着打,可转眼间,贴着打柔润持久,又反过来破了横练功夫。这两套拳相互对上,乍一看相生相克,仔细思量,又是如此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武霖此时十分迷惘,分辨不出孰胜孰败。
“该怎么打,这拳到底该怎么打。”拳脚中的巨大矛盾,让武霖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套拳在平时,都是威力无比,精妙无双,可今天再练起来,竟然是这般诡异。
他始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却怎么也想不通错在哪。明明是自己苦修所得的实用武技,今日操练起来,又被自己全盘否定。
冥思苦想不得解,武霖心头一阵烦闷袭来,心胸郁结,气不顺意不平。焦虑中,他一声怒吼,心魔大涨。再出拳时,已无章法,就在这悬崖边对着空气疯狂厮打。
“错!错!”
“还是错!”
那脑中想法如同魔魅,武霖使一招,它便说一句,句句都直指武霖痛脚。
武霖陷入疯狂之中,毕生所学胡乱使出,却是一招不连一招,招招都是错手。
“难道我引以为傲的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
悲怆中,武霖颓然跪地,双目两行血泪流出,状若疯魔。
“十年了,我到底在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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