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毅然决然休学燕园,如果他想读完大学,钟山教授一定会帮他。但他还是决定休学回云石村,作为大山的孩子,刚刚十八岁的洪流,他似乎感知到什么,忍着泪水,艰难做出这个不是他这个年龄段能狠心做出的抉择。昨晚的梦中,仿佛出现了父亲跌落山谷的画面,父亲喊着他的名字,流儿,流儿照顾好你的阿妈,看着父亲流着血,他从梦中陡然醒转,满脑门子的虚汗……
收到父亲病危的加急电报,他的心很难平静下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穿好衣服,走出寝室。望着燕园的夜空,朗月清风,徜徉在月光下的未名湖畔,一个人踽踽独行,从图书馆,教学楼,未名湖,他要将这些淡然的夜色,杨柳依依的未名湖畔,图书馆里Lisa的笑声,永远的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一开始考上燕园的想法很简单,学成回去当个乡村教师,可以教云石村的孩子们读书识字,让每个孩子都能背出几首唐诗,走出云石的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孩子的未来也许能给大山带来些许的希望,而不是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沿袭着云石村的贫穷落后。
可他的学业才刚刚开始,但他不得不辍读,而他清楚燕园他再也回不来了,他不敢想父亲洪河到底伤得怎么样,不是他不敢面对,因为他知道他囊中羞涩。但是他必须硬着头皮回去,而不是装作不知,继续心安理得的在燕园继续读书,他只是期望父亲能再多活一阵,等他回去,他想办法,一定要父亲活下去,可人定胜天的话,是对他说的吗?
他那种天生的自卑感,将自己缩在翅膀里,不是谁帮了他就能转变的,如果洪流言语一声,他寝室的五兄弟也会义不容辞地帮他,虽然学费不多,加上自己的奖学金也能维持到毕业。但他那与众不同的自尊,与生俱来的傲骨,不允许自己被别人救济。也许别人的救济也是出于好心,热心,纯粹的,但对于洪流来说是一种负担,不可承受之重,洪流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离开燕园,lisa不高兴,她不想洪流离开,如果他离开了,她会生活如坠冰窟,索然无味,冰冷至极。如果仅仅因为那几千块的学费,Lisa也会鼎力相助,也就几百美元而已,谁让她喜欢洪流呢,只是这个美国女生不知道洪流父亲已处在弥留之际。
可是她了解洪流吗,了解一个穷乡僻壤的学习在想些什么吗?她了解他的父亲为何坠落山谷吗?她只是对洪流的家乡感到新奇与向往,想一探究竟而已,仅仅是她心中的那种喜欢作祟,与其他真的没有关系。
Lisa永远不懂他的,她的喜欢仅仅是她单方面的落花有意。洪流不会接受他,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飞鸟与鱼,即使可以相遇在一起,也不在同一个层面。Lisa热情奔放,洪流却寒门傲骨。洪流又一次想到葛姗,可是他又怎能知道命运的车道会不会按着自己的意愿在前行?
Lisa执意与洪流回到云石村,一步不离地跟着洪流走,她想看看洪流生活的地方。
此刻火车正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在辽阔的大地上奔驰着。Lisa紧紧地搂着洪流的手臂,依偎着他,深怕她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对Lisa的迷恋让洪流有些不适应,他又不忍心说那些过激直接的话,他不想看到Lisa伤心难过的样子,即使没有她接下来陪伴的美好日子,作为男人他也不能那样去做。
火车行驶了两天两夜终于抵达漠北。从出站口走出来,洪流看着低低矮矮的楼群,熟悉的土地,空气中飘着清冽的味道,那种久违的亲切感与归属感,瞬间漫上他的心上。
在火车上,Lisa也没有好好吃东西,她离开她的国家已经一年多,能够忘记西餐牛排实属不易,她渐渐习惯燕园的中餐美食。然而此刻她对火车餐车上的东西,皱着眉晃着她的小脑袋,艰难吃几口,无论如何再也吃不下。夜行中的火车咣吱咣吱响个不停,她也得不到很好的休息,难见一点食欲。洪流总是简单干噎几口馒头,喝几口水,当算充饥。他只是觉得这一路的流离辗转,苦了Lisa。
如今到了漠北地区,洪流带着Lisa去吃点好吃的,他曾经最爱吃,也难得吃一次的,每次吃也是爷爷洪源在漠北地区办事回来后给他带回的,漠北的打糕。看着漠北的打糕,Lisa试探着先品尝了一小口,便嚷着好吃,good,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洪流沉闷的心情顿然放晴了些许。
饭后二人又转乘前往巨石镇的客车,经过一下午的颠簸,终于到达巨石镇。
此时的巨石镇,街灯并不能照亮巨石镇的街道,也照不亮他心底的暗色。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洪流带着Lisa来到巨石镇的镇医院,经过前台问询,他们找到父亲洪河的病房。洪流带着Lisa出现在病房,几个站在门口打蔫儿的村邻,见到洪流突然一下子都精神起来“洪流回来了,快进去看看你父亲吧!”
“嗯,谢谢叔叔们。”说话之际,村长葛老根儿,耿九,还有几位乡亲也都一一迎了过来。
“大侄子,你可算回来了,如今你父亲……唉……”葛老根儿说完,蹲在地上,双手搓揪头发,无比难过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最义气也最柔软的一面。
“我父亲怎么了,伤到了哪里?”洪流还没来及去父亲的病床前便急着问道。
“你父亲从断魂崖上跌落山谷,摔坏了脾脏,你爸他……。”没等众人开口回答,张桂芬抢着回道,说着向她的儿子洪流走来。
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洪流大步赶来过来,母子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张桂芬在洪流的怀抱里哭着,与儿子分别三五个月了,如今儿子似乎长高了,长壮实了,只不过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母亲,我回来了,别哭了,父亲现在怎么样,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洪流面临这样的事情,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不能退缩,泪水无声地湿润着眼眶。
“你父亲现在等着钱做手术呢,你六子叔,去你爷爷的墓地去取虎皮了。只要他找到虎皮,把虎皮卖给镇上的有钱人,你父亲就有希望了。”耿九看着母子俩相拥而泣,心里百般难受,于是便如实告诉洪流目前的状况。
其实张桂芬心里也没有底气,马六子如能取得虎皮也不一定能够留住丈夫的生命,时间不等人,可是她如果不让马六子这样去做,她的心一辈子都会难以安宁的。
“九叔,你是说我马六叔去了爷爷的楚王墓地?”洪流有着惊讶,又些许的担忧与无奈。如今父亲的病竟然要去惊动爷爷。
耿九也十分惊诧,洪流也清楚楚王墓的事情……
“OHMYGOD!洪流我想去楚王墓,去看望你的爷爷。”没等耿九回答,Lisa在一旁惊呼起来。她学的就是古生命学与考古学,对中国的地下世界尤为感兴趣,这个有着上下五千年历史的古老国家。她说通她的伯爵父亲从大洋彼岸毅然来到华夏国留学,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故而她表现得很惊讶,又极度压制自己的亢奋,毕竟这里是医院,大声喧哗是个人素养低下,也是对病人的亵渎与不敬。
“流儿,这是……谁家的闺女,哪个村子的?”张桂芬这才看到了Lisa,这个陪自己儿子回来的女孩,如此高挑,金发碧眼,俊的怎么和村里的姑娘不一样,这俊俏姑娘是哪个屯子的呢?
“妈,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她叫Lisa,从美国来的。”洪流想笑,但此刻他怎么可能有心情笑得出来呢,赶紧对母亲解释,洪流边说边走向父亲洪河的床前。看着父亲浑身上下包裹着的纱布,泪水含在眼里,他握着父亲不那么温热的手哽咽道:“爸,流儿回来了。”洪流说完,望着父亲的样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泪水不断涌出眼眶。
“流,流儿……流…我走…走了…以后…照顾…照顾……好自己,保……护……好…你妈和虎皮……”可能父子连心,如此羸弱的洪河,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儿子。洪河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他边说边咳血,艰难说出对儿子的遗愿。洪河说完后,身子僵直不动了,睁着大大的眼睛,嘴角淌着血,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渐渐扩散……
“阿爸……阿爸……你醒醒,你醒醒呀……”洪流抱着父亲哭喊着,他知道父亲一直坚持等着他回来,只为这几句话说完熬磨到大限将至,灯枯油尽。他甚至都没有呼喊医生,他已然知道这是和父亲最后的道别,永远的分别。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至亲在眼前离世的情景。
张桂芬抱着满身是血的,已经停止呼吸的丈夫,呜呜痛哭,不像以前那么嚎啕着的匍匐在洪河的身边。也许人看到希望破灭后,一切都是无力的,包括那无法诉说的悲伤。
洪流流着泪又一次将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无声地安慰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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