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啸穷途 > 第五十三章 入局 三
    翌日清晨,薄雾渐起。不仅庄宅屋檐上的黛瓦上染起了一层白色的秋霜,就连院子里,瑶台玉凤紧簇的花瓣儿上也泣出了千千万万滴露珠,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庄生玄的侍奉童子早早便来到院中,正趴在花前,一手端着一个玉碗,一手拿起一枚针般大小的玉匙,聚精会神的采集着花蕊上的鲜露。

    哒哒哒,三声轻轻的扣门声从院落外传了进来。童子直起有些酸软的身子,高声问道:“谁啊?”

    “快快开门,柳大人来了!”门外一个衙差扯起嗓子喊道。

    “小声点儿,别扰了庄真人的清幽。”柳青云双手背负青布长衫后,皱着眉说道。

    衙差弓着身子连连称是。

    童子听到是柳大人大驾光临,忙将手中的玉碗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连连回应道:“这儿就来了。”

    回应间连忙跑到门前,将横在上面的门闩放下。

    门外,柳清云背负着双手站在前面,在他身后还立着一个魁梧的衙差。童子对柳青云微微弯了一下腰,打了个稽首,道:“外面霜重,柳大人还是赶紧进屋子去吧。”

    柳青云微微点点头,笑道:“柳某不请自到,不会打扰了庄真人的清修吧?”

    童子边引柳青云进来,边说道:“柳大人一向公务繁忙,如今不惜亲自登门,正是师父的荣幸。”

    柳清云经过小径时,眼睛往石桌上的玉碗中一瞧,只见翡绿色的碗底里已铺了一层晶莹的琼浆。

    童子眼尖,见柳清云对着玉碗看,连忙说道:“清晨刚从花蕊中采下来的仙露。”他说话间,正中央静室的两扇门向里打开,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只见此人头顶五岳冠,戴冲虚巾,身上穿着件青色的丝袍,腰间系一条黄绦,外面则套着一件鹤敞,看起来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这人正是这庄宅的主人庄生玄。

    庄生玄手执拂尘,对着柳清云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有礼了。”

    柳清云连忙回礼,道:“柳某一大早赶来,打扰了真人清修,心里着实有些惭愧。”

    庄生玄道:“柳大人言重了。”说着间,将柳清云迎进屋里分宾主坐下。

    柳清云坐下后面带微笑地四处打量屋里,也不说话,手指悠闲地敲着旁边八仙桌的桌面。

    庄生玄会意,对上完茶的小道童招了招手,待小道童来到跟前,庄生玄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俯在他耳旁对他吩咐了一番。

    小道童听罢,连连称是,急忙迈开步子向东边儿的丹房跑去。

    过了一会儿,小道童又回到屋里,手里已多了一个五寸见方的锦盒。庄生玄使了个眼色,小道童连忙将这个锦盒送到柳清云跟前。

    柳清云见状,脸上顿时大喜,他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正静静地躺着一枚浑圆的丹药。对着这枚丹药重重一吸,一股淡淡的药香顺着他的鼻口流入到胸腔,这让柳清云额间上的皱纹也沁满了笑意。柳清云重新阖上盒子,将它小心放到袖手笑道:“多谢庄真人赐这丹药。”

    庄生玄道:“客气了,柳大人殚精竭虑,日夜为民操劳,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也想略尽些绵薄之力,为大人分忧。”

    柳清云正色道:“为民分忧,自是本官职责所系,怎敢说操劳?”说完,他话音停了下,又直起身子,拱手说道:“只是本官昨晚一晚上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所以一大早来请真人给我透些天机,本官心里想的这事儿,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庄生玄这才明白,往日都是炼好这丹药后再派人送到他府上,为什么今天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亲自登门。他顿了顿,道:“还请柳大人详说。”

    柳清云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朝廷三年一次的官员考课快要到了,本官自调任这延陵知府以来,自问从未贪墨府库一文钱,而且对于这一府政事也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儿懈怠。可前几日,本官几个京城来的同年说,自今年起,考课内容有了很大变动,让本官心里事先有个准备。本官虽然自问问心无愧,可心里到底有些忐忑。”

    庄生玄扶扶长须,脑中忽然想到陶家所求一事,他沉吟好一会儿,才说道:“柳大人一心为民,满城的百姓自然是看在眼里。可是……”他说到这儿,却闭口不言,卖起了关子。

    急的柳清云身子微微前伸,连忙问道:“可是什么?”

    庄生玄心里早有一番说辞,乘机说道:“贫道昨夜夜观天象,见月犯太白,特地为柳大人推演了一卦,按卦象显示,近日恐有大凶。”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番话,柳清云听完自然不屑一顾,可这话出自庄生玄之口,柳清云却信了七八分,只因他知道,庄生玄说话从不空穴来风。这么看来,庄生玄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了。柳清云急忙问道:“庄真人既然看出了柳某之灾,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庄生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解救之法自然是有,只是怕柳大人不肯用。”

    柳清云道:“柳某一向对真人言听计从,真人又怎么生出有如此顾虑呢?但说无妨。”

    庄生玄略略点头,说道:“柳大人既然信任贫道,贫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柳大人熟读四书五经,就应该清楚自古以来,上天垂示的凶兆,唯有大德可以去除。”

    柳清云仔细揣测这话,若有所悟,可还是有很多地方弄不明白,他疑惑地问道:“何为大德?”

    庄生玄解释道:“释家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家圣者孙思邈也说过人命最贵,重於千金,而我道门亦有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之语。可见各门各派教义虽各有不同,但将救人一事都看的极重。”

    柳清云试着说道:“庄真人的意思是……”

    庄生玄提醒道:“如今延陵城牢房人满为患,柳大人何不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

    柳清云连连摆手,他忍不住起身,可身子刚起到一半,觉得似有不妥,便又坐了回去,道:“不妥不妥,庄真人莫要忘了,这些人触犯国家王法,怎么能说放就放?”

    庄生玄心里却想反问道,这些被抓进去的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罪有应得的人呢?可庄生玄却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幸好早已料到柳清云会反问这话,于是又为他分析道:“柳大人可曾想过这里是延陵,并不比过去大人任职的其他地方。”

    柳清云盯着庄生玄高深莫测的眼神,想要从中窥探出一些端倪,可庄生玄脸上除了云淡风轻,什么也看不出来。柳清云过了一好会儿,才点点头问道:“这是柳某任职之地,自然知道这里是延陵。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一人的,又有何差别?”

    庄生玄摇摇头道:“延陵城号称千年礼乐教化之乡,从古至今向来是民风淳朴,而在柳大人手中却和别地并无不同,犯人充斥牢房,人满为患。若是柳大人将破案捕凶当作政绩递给上面的人看,那些人见到堂堂礼乐之地,在柳大人管辖下犯法者反而日趋变多,这后果大人不可不思量。柳大人再想一下,大人那几个京城来的同年,为何会专程来提醒你,这其中的意味,柳大人也不可不深思。”

    柳清云直听的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用袖口拂去汗水,道:“话虽如此,可本官向来是按律拿人,怎么能轻放罪人?若是就这样放了,只怕本官积累下来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这让本官以后还怎么治理这一州?”

    庄生玄听到耳里,却明白柳清云话语之间已有些松动,他这么说,无非是还差一个借口而已。庄生玄趁机说道:“柳大人错了,既能“按律”拿人,自然也能“按律”放人,何况贫道虽远在山野之外,也知道当今圣主心怀仁慈,柳大人若是行此举,也可说是廖慰圣心,百姓自会山呼皇恩浩荡,又何须担忧怎么治理呢?”

    自送别那几个同年以后,柳清云这几夜是夜夜难眠,总觉得他们说的话意犹未尽,还有很多事未说破。现在听庄真人一席话道破天机,心胸当真是豁然开朗,很多事都前后连贯起来。柳清云忽然站起来,拱手抱拳感激道:“多谢庄真人为本官解惑答疑,这个恩情本官铭记在心。真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官自是无不应允。”

    庄生玄连忙起身,躬身稽首道:“柳大人客气了,有此片瓦之地遮身,贫道已是心满意足,何敢再有什么奢求。”

    柳清云道:“话虽如此,本官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这样吧,等这段时间过了,本官在府里设宴以答谢真人大恩。”他往外看了看天,薄雾都已消散,看来是个今天儿又是个好天气,柳清云又拱手行礼道,“今儿个时间已不早了,本官还有公务在身,那就告辞了。”

    庄生玄点点头,一直将柳清云送到府外。待柳清云的轿子顺着石子小路远去,他才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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