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庄生玄草草用过斋饭,便锁了宅门,闷闷不乐地向城里而去。
来到衙门口,庄生玄没想到正巧在这儿碰到齐师爷出来。
齐师爷此时也发现了庄生玄。庄生玄作为柳大人门下最受亲近的门客,齐师爷自然不敢怠慢了他,于是连忙近身打了一揖,相互问候两句,然后说道:“庄真人不在宅子里清修,专程跑到到衙门里来,可是有要紧事来找柳大人?”
庄生玄打了个稽首,连忙说道:“正如齐师爷所说,贫道找柳大人有要事相商,还往齐师爷予以通报。”
齐师爷点点头,让人赶紧进去通报。
他知道柳大人和庄生玄说话向来不让旁人在侧,况且两人交谈无非是一些谈经论道的事情,自己对此毫无兴趣,于是便假托家中有事,辞了庄生玄,往自己宅邸而去。
齐师爷前脚刚走,小吏就慌忙走出来,双手抱拳,对庄生玄说道:“柳大人请庄真人进书房一叙。”
“有劳了。”说完庄生玄在小吏的领路下,来到柳清云的书房前。
小吏将门推开,伸手作请状,庄生玄微微点头,进了房间。
庄生玄转过身,见柳清云立在桌前,一手执笔,正对着书桌上一张泛黄的宣纸挥毫吐墨,意兴正酣。
庄生玄知道柳大人喜好练字,便立在原地,静静等他书写完毕。
柳清云将最后一笔向上勾完,他放下手中的笔,俯下身子仔细审视了一遍。他沉思良久,随后摇摇头,将这张写着“静”字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柳清云抬头这才看到已等候多时的庄生玄,他连忙走出来,自责地说道:“庄真人真是对不住,你也知道,老夫一写这字便入了魔,一时冷落了你,还望真人不要见怪。”
庄生玄微笑道:“贫道一个山野之人,得蒙柳大人如此礼遇,实在是愧不敢当!”说完,同柳清云分宾主坐下。
两人寒暄过后,柳清云问道:“庄真人亲自来衙里,有何见教?”
庄生玄沉默一阵,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柳大人可还记得,前几日贫道夜观天象,算出大人有无妄之灾。而大人有爱民之心,欲赦免狱中的犯人来化解这场危机。”
柳大人点点头,说道:“自然记得,老夫已经将那几个已过堂审问的十恶不赦之徒报上刑部,其余犯人过两日皆放还回家,此事已张榜公告延陵城了。”
庄生玄道:“贫道昨日去城南的鹿回峰云游,在路旁听人议论,说延陵首富陶万梁之子陶宗仪杀人囚禁在牢里,本应该在大牢静思己过,没想到陶家花费重金收买看守的卒狱,让其好好照顾陶宗仪。”
柳清云听闻此事,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岂有此理,陶家也太大胆妄为了,难道将这堂堂府衙的刑狱之地当作了他们陶家游玩戏耍的地方了吗?”
庄生玄脸色暗下来,故作沉痛地说道:“可这还不算,他们还说柳大人之所以大赦刑狱之事,不是因为体恤百姓,而是收受了陶家的贿赂,借故救陶宗仪一命罢了。可贫道知道柳大人一生清廉,何曾收过陶家一个铜板,却受到这种污名?此事虽然是红尘俗事,可就连贫道一介方外之人也忍不住替柳大人不值,所以这才急匆匆地赶来告知大人!”
柳清云猛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夫虽然不才,却还未忘记身为朝廷命官,该当为圣上解忧,老夫自为官以来,自问心中有底气,从未受过一人的贿赂,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陶二公子,毁了老夫多年的名声呢?”
庄生玄连忙站起来,劝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柳大人何必为这些宵小之徒,气坏了身子呢?”
柳清云背负着双手,在屋里来回疾步走了好几个来回,过了一会儿,他才停下来,眼色狠辣,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陶宗仪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下这等杀人之罪,若不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那又置国法于何在,百姓又何怎能安宁?”
庄生玄稽首道:“柳大人英明。”
柳清云几步走到书桌前方,将右手边上一叠准备往刑部奏报的公文打开,提笔将陶宗仪三个字添了上去。
庄生玄站在柳清云身后,眼睛一瞟,看到陶宗仪的名字添到公文里。他面露微笑,轻轻地拈飘在胸前的胡须,脸色早没了原先那股仙风道骨,看起来反而有些恶毒之色。
柳清云出了书房,大声喊道:“来人!”
前堂当值的小吏听到柳清云的呼喊,急忙跑过来,连忙拱手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将本州公文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刑部!”
那小吏小心翼翼地从柳清云手里接过公文,立马转身而去。
三日后。今天正是约定释放犯人的时候。时辰虽然还早,可衙门口却已经挤满了很多人。这里面当然有很多都是犯人的亲戚朋友,可还有不少人是专程赶凑热闹的。
此时,薛南幼四人在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目光看着衙门里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一刻也未曾离开。而在离他们左边六七尺远的大方,正是来接陶宗仪回府的陶家人。
慕容熙瞅着一脸得意的陶宗邦,心里一直弥漫的不安更加此时更加强烈,他忍不住凑到薛南幼身前,低声问道:“薛兄,陶宗仪真的不会被放出来吗?”
薛南幼其实心里也没底,虽说他绝对信任丘鹤的眼光,丘鹤也一定看出了某些细微的苗头,可除了前几日设计换成陶大公子去求那庄生玄,就再也没有动作。
薛南幼瞟了丘鹤一眼,只见他神情依旧不慌不忙,一副所有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薛南幼心下稍安,对慕容熙说道:“世事如何,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又何必着急这一时半刻呢?”
吱呀,薛南幼说话间,衙门的大门慢慢打开,两队头戴红缨帽的官差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神情肃穆,分别立在两旁。
原本吵闹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都使劲睁大眼睛,满脸期盼地向里面张望。
柳清云身穿青色官袍,从明镜高悬匾下缓缓走出,而齐师爷紧紧跟在在他右手边,不过不知怎么地,齐师爷脸色似乎不太好。
柳清云威严的目光往下一扫,见着站在最前端的陶宗维,陶宗邦两兄弟,眼里闪过一丝冷笑,随后移开。
他清理了下嗓子,站在青石台阶上高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此行前来,无非是来接犯人回家。虽然释放在即,本官却有句话不得不说。生民触犯王法,本该按律受刑。所赖当今圣上皇恩浩荡,不忍见自己的子民受苦,这才下给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若下一次还是心存侥幸,那就不要怪本官从重处置了!”
底下的百姓连声说道:“多谢圣上仁慈,多谢柳大人宽厚,小民们今后自当劝诫家人奉公守法,绝不敢再生出触怒王法之心来。”
柳清云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齐师爷见状连忙点点头,随后拉长嗓子,向里面高声喊道:“放犯人出来!”
牢头听到后,赶紧吩咐手下的狱卒跑去打开各个牢房,卸下犯人手中的脚铐手链。
犯人们一个个欢天喜地从房里鱼贯而出,出到衙门口对着柳清云自然是千恩万谢,随后欢喜地与自己家人团聚。
陶宗邦分开拥挤的人群,仔细张望,却仍然没见到二哥出来,他神色有些焦急地对陶宗维说道:“大哥,二哥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是住那破地方还住上瘾了?”
陶宗维眼光一直盯着出口,原本兄弟团聚的喜悦渐渐消散,心里反而生出一些不详之感,他皱着眉头,安慰陶宗邦,也是在安慰自己说道:“在等会儿,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相比陶家兄弟周围越来越压抑的气氛,离他们不远处的薛南幼一行人眼光却越来越亮,心里也越来越踏实。
当最后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时,慕容熙悬着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看来陶宗仪是没有机会再走出来了。”
薛南幼也对着丘鹤笑道:“善恶终有报,这次能让陶宗仪伏法,全仰仗丘鹤兄的神机妙算了。如今事情已毕,你总能将你的“关子”说出来了吧。”
丘鹤微笑不语,他只是转过身向客栈方向走去。
陶宗仪这事总算告一段落,薛南幼也不想再看后面的事,况且丘鹤要说出的话对于他而言反而更有吸引力,他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紧紧跟了上去。
冷凝霜眼中惊异,显然也很想听丘鹤所卖的“关子”,所以几乎在薛南幼走的同时,她也转过身,一起跟去。
而慕容熙虽然想接着往下看,怎奈薛南幼他们已经走了,何况他还想着自己要第一个告诉沐清歌这个好消息,因此话没多说,也转身离去。
“柳大人为何还要扣留我二哥不放?”陶宗邦急步走上台阶,大叫道。
柳清云背负双手,神情严肃地呵斥道:“怎么,你还想袭击朝廷命官不成?”
陶宗维赶忙将怒气冲冲的陶宗邦拉在后面,忙拱手陪笑道:“舍弟性子急躁,还望柳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
柳清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胸膛前的官服依旧剧烈起伏,看来余怒还是未曾消散。
陶宗邦深深鞠了躬,说道:“我二弟怎么了,还望大人告知草民。”
柳清云的嘴脸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说道:“陶宗仪杀人犯法,罪大滔天,本官已上报刑部,刑部的公文已经批下来了,三日后连同其他几个十恶不赦之徒一起处斩,以正视听!”
陶宗维听完,神情呆滞,眼睛充满了血丝,他不断地摇着头,嘴里还喃喃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他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胸腔里似乎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随时都要喷发出来一样。
突然陶宗维面色潮红,一股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随后大叫一声,仰面倒在了陶宗邦的怀里,在陶宗邦焦急的呼喊下,骤然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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