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挚出了寒梅庵便径直向东走,满腔怒火在心中沸腾,直到看到不远处的零星灯光,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了稍许。
荣挚在衣摆上擦了擦满是汗渍的双手,抬手敲门。三长两短,极有节奏,不急不缓。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布艺的中年人,见了荣挚的到来很是惊喜。
荣挚对上男人幽静的目光,喉头滚动了一瞬,正欲说话,便听到里间传来的声音。
“是阿狸来了吗?快进来。”
荣挚低声应了句话,便随着男人进了门。
两进的屋子,因为住了一家人的缘故,同荣挚的房子相比,更显穷敝,却多了几分烟火气。
招呼荣挚进来的女人给二人看了茶,便随着男人在方桌旁坐下,笑道:“我瞧着你满脸的煞气,这是怎么了?”
荣挚捂着茶杯不说话,转而问起了其他人:“景玉呢?”
男人笑呵呵的饮茶,对荣挚表现生硬的转移话题恍若未见:“那孩子白日里玩的时间长了,这时候,早就睡了。”
荣挚这才想起夜色已深,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来得匆忙,下次我给景弟带些吃食。”
男人笑而不语,女人却是拍了下荣挚的肩膀,语带责怪道:“咱们这家中的物事,哪一样不是你费心置办来的,往日不曾见你客套,今日怎么就束手束脚了?我同你师父关心的,是你手上的几件物事吗?”
荣挚神色呐呐的不说话,男人端着茶杯,冷眼大量了荣挚一番,呵呵的笑道:“我看你这小子莫不是招惹了哪家的姑娘,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连夜跑过来找我们拿主意。”
此处是距离向善村十余里以外的罪民村,人迹罕至,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不准进,荣挚每每到访,都要颇费一番功夫。说话的人正是荣挚的师父岑远征。
江氏听了岑远征这话,眼睛一亮,拿过荣挚一直攥在手里的衣物,细细抖开:“让我瞧瞧,这针线可不是我能做出来的,瞧瞧,可缝得真密实,哪家的姑娘做的?”
荣挚避开江氏探寻的眼神,哑声道:“是村子里新来的苏姑娘做的,名叫苏婉缙。”
江氏笑得眉眼弯弯:“这针脚可见是用心了,你也二十有二了,该成家了,我和你师父没别的指望,只要姑娘性情同你合得来,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成。”
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荣挚忖度了一下这段日子苏婉缙闹出的动静,沉默了半响,那姑娘可不是个能安生的人。
外头刮起了北风,江氏起身关了院门,便听岑远征控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江氏蹙着眉头,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自五日前,你师父被送回来后,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失了元气,村子里头缺医少药的,这般熬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荣挚闻言也是皱眉:“明日我想法子去城里抓些药进来,师母煎药的时候,还得背着人些,莫被闲人看到了。”
荣挚若有所思的看了窗外一眼,几人俱是不约而同的会意点头。
“这些杂事不说也罢,你快与我说说那姑娘品貌如何?我们家阿狸相貌可是当年京城一等一的俊,那姑娘也忒有眼光了些。”
岑远征轻咳了一声,瞪了江氏一眼,低声道:“说那些作甚,禁言。”
江氏看了眼身边的丈夫这些年来鬓角生了华发,侧身又见到荣挚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几乎看不清相貌,便默默的将心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小声嘟囔着:“我们家阿狸就是最好的一个。”
岑远征同荣挚对视了一眼,俱是同对方眼里看出无奈之色,岑远征顿了片刻,默默的又加了句:“还有景玉。”
自家的孩子,当然怎么折腾都是好的。
江氏转念一想,又是悠悠的叹了口气,转身从屋子里找出一块玉石交给荣挚:“说起来,你这孩子也是被我们连累的,这块玉石你悄悄拿去当了,不是贵重物事,就是有人查问起来,你也只说是捡的,也能换几个钱,给人家姑娘置办一身好家当。”
荣挚简直就是要哭笑不得:“师母,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那天我把师父带到寒梅庵救治后,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姑娘,误以为她遭人劫持……”
荣挚将这几日同苏婉缙的纠缠一一道来,江氏听罢,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他一下:“你这混小子,没有理清缘由就胡乱出手,还好人家姑娘没恨上你。”
荣挚觉着,苏婉缙现在这样,还不如怨上他呢!
“徒儿,不想娶她。”
江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姑娘上赶着嫁你不要,你到底是不想娶她,还是怕连累她?”
荣挚放在膝上的拳头紧了又松,语气低沉听不出情绪:“苏姑娘本已极为不幸,何必再连累她,将她牵扯进来。”
岑远征端着茶杯的动作微顿,沉声问道:“你说那姑娘名为苏婉缙,父亲是犯官?”
荣挚点头称是。
岑远征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缓声道:“我昨日收到了线报,江浙转运使苏幕徵被满门抄斩。”
荣挚剑眉紧蹙:“昔日北疆军粮俱是由苏大人亲自派送,如今岑家刚倒,秦贼便拿苏大人开刀,他这是敲山震虎。”
岑远征长叹了一口气,眸光微暗:“你随我来。”
荣挚应声,跟着岑远征进了内室,江氏眸光微亮,转身便在屋子里倒腾起来。
半个时辰后,荣挚推门而出,抬头便对上江氏殷切的目光:“我前段日子给你置了几件新衣,你正好穿着去给人家姑娘下聘,以后师娘就再也不用给你臭小子缝衣服了,你这小子,好衣服穿不了几天就成了破烂,回头让你家娘子头疼去。”
言罢,又往荣挚手中塞了个匣子,轻声道:“这是我同你师父瞒着官差昧下来的,拿去,这可是咱家第一个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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