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军演义
内容提要:
清朝末年,曾国藩指示李鸿章,回老家合肥招募地方团练编成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的兵员及将领主要来自安徽合肥西边的紫蓬山一带,紫蓬山地处长江与淮河之间,故称“淮军”。
清朝统治者腐败无能,地痞流氓、土匪、长毛“遍地黄花开”,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潜山的刘铭传、圆通山的张树声、紫蓬山周盛波和三河的刘秉璋等一群英雄豪杰,在地方办团练,保护一方安宁。后来被张树声收为“淮勇”,带去见李鸿章……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作者简介
鹿高山,原名鹿伦琼,安徽肥西县人,笔名:高山,王京。合肥八一学校教师。曾在《民间故事》《山海经》《新安晚报》《合肥晚报》等媒体发表故事、小说、散文、诗歌。诗歌《乡村早晨》《派河/外两首》,散文《潜南干渠》《你是我心中的大河》《化石与支点》《故乡的酒》《拜年的礼物》,小说《栓子和转子的婚事》《小五保》获奖。编辑过作文类散文集《芳草地》。
第一章
白虎星降临大潜山
刘六麻劈死二老混
大潜山自龙眠蜿蜒而来,位居庐州之西,也是紫蓬山脉最高山峰,远望如虎踞狮吼。林壑苍茫,湖泊如镜,湖光山色连成一片,风光迤逦。
老子入流沙修炼成仙,居太清仙境,称为道德天尊。三教之中,惟老君为道祖,居于太清仙境。彩云缭绕,瑞气氤氲。
一日是寿诞之辰,那三十三天宫,和终南山、蓬菜山、阆苑山等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列位神仙,千千万万,或跨彩鸾,或骑白鹤,或驭赤龙,或驾丹凤,皆飘飘然乘云而至。
突然有神仙喊道:“众位仙长,可知道黑虎顽皮,偷进炼丹房,被丹炉火星溅伤脸部的事情?”
老君道:“吾已知晓。江淮分水岭,有山名曰大潜山,龙盘虎踞,山清水秀,将出一将才也——”
大潜山麓,刘惠的妻子周玥玢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黑猫,在山林歇息,不停地用爪子涂抹脸部,周氏进山还愿,无心细想,只匆匆从哪里走过,那猫却连声叫着,似乎在呼唤周氏,周氏回头一望,万般惊讶,黑猫已经不是刚才的小巧玲珑的样子,大如毛驴,但比那毛驴壮硕强健,威风凛凛,虎气腾腾。周氏倒退了几步:黑虎!
周氏转身就跑,无限恐惧。孤身一人,遇着老虎,自古老虎都是吃人的,今日要葬身虎腹,可怜我还有五个儿子,尚未成年,丈夫一人如何把他们抚育成人?苍天啊!我刘家世世代代,耕田种地,行善积德,为何要降临灾难于我?
今日去还愿,还带些母鸡、香油、纱布。这些都是省吃俭用积得的,几个孩子忍饥挨饿,活一日算一日;我们夫妻艰难度日,体弱多病,我周氏骨瘦如柴,吃也只能吃点骨头啊!
那些有钱人家,为富不仁,上勾结官府,下联络土匪,欺压贫苦百姓,刮去民脂民膏,脑盲肠肥,老虎不去吃他们,难道是前世修来福分?难道他们下世才会遭受报应?我周氏是前世造孽,理当受此报应?
想到此处,周氏擦干眼泪,道:“黑虎,既然老天派你你来吃我,你就吃吧!或许,吃了我,大潜山风调雨顺,民富国强。稻麦颗颗饱满,猪样头头肥壮。儿童读书聪颖,老人身体健康。外藩不来侵略,国家边疆平安。吃吧,我周氏死不足惜,只要愿望能够实现!”说完眼一闭,只等黑虎扑过来撕咬、吞噬。
黑虎一声长啸,风卷残云,震得树木花草折腰断根;那声音又绵延不绝,游荡深壑,如闷雷响动,响彻云霄,一瞬间那山石迸裂,轰轰隆隆,飞向苍穹,又跌落山谷。
周氏倚靠一颗百年古松,甚是诧异:自己始终被一橘黄色的光环罩着,碎石尘土,没沾着边,连一根断草落叶,也没有飘落到自己身上。
在看那黑虎,张开大嘴——啊呀!周氏惊叫一声,黑虎嘴里一道寒气直射过来,似乎穿透了罩着自己的异样光环,她忍不住簌簌发抖。
周氏心里道:“黑虎,要吃就利索点,不要变换花样了。”心中叹息一声,忽然他紧盯老虎的眼睛变得温暖,变得柔和了,因为,黑虎正用那么和气,那么善意的目光看着她,期望的眼光直接化作明朗的灯火,携带婴儿般的嗔怪,对着她撒娇呢。
再看那黑虎,嘴张得更大,虽然让惊异,但并非是那种因恐惧导致的惊异,更多的是好奇。她听过“妇人为虎接生,老虎报恩”的故事,从这温情的黑虎目光里,她相信那个故事不是杜撰的,而是真的存在。所以,此刻她有靠近黑虎的冲动,她向前走去......
只见黑虎嘴里,飘出一枚圆球,珠润玉滑,光彩熠熠,在虎牙前萦绕。
又是一声长啸!
只见圆球月亮般诡异地只向周氏飘来,一直罩着周氏的光环旋即裂开一道口子。那神奇的稀世宝物,悠悠地在周氏面前漂浮,似乎在等待、寻觅。周氏一吸气,乌的一声,转进她的嘴里......
周玥玢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丈夫刘惠。
刘惠一把抱住妻子,道:“做恶梦了?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周氏道:“奇怪啊!”
刘惠道:“奇什么啊?”
周氏道:“我梦见了......”
刘惠道:“梦见什么了?快说。”
周氏道:“先是梦见黑猫......”
刘惠道:“哎呀!怎么梦见黑猫呢?不吉利啦!”
周氏道:“梦见黑猫不吉利吗?”
刘惠道:“猫来穷,狗来富,梦见老鼠不穿裤。看来咱们还要穷下去——不说了,睡吧。”
周氏道:“那梦见什么最吉利?”
刘惠道:“当然是龙和老虎。梦见龙要做皇后,梦见老虎要做诰命夫人......”
周氏一把抱住丈夫,道:“当真?”
刘惠道:“什么真啊假啊,反正都是别人传说的。”说完,搂紧妻子深情地抚摸着,所蕴含的意愿很执着强烈。莫说周氏做了好梦,就算是恶梦,经过这位高大英武的丈夫抚慰,也感到安全幸福,她也一把把丈夫抱得紧紧的......
第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大潜山麓的四房郢诞生一位虎墩墩的孩子,他,就是后来的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
母亲对这个老幺六儿子,格外娇惯,好吃让他先吃,见他因奔跑满头大汗,强行让他安静下来。可是他生性好动,在家里呆不住,喜欢找同伴为伍,自立为王,将孩子分成两个团体,玩“打仗”的游戏。
四岁那年,山村里流行天花,乐于接触伙伴的小六子,不避病友,因此,染上了天花。母亲四处求医,精心照料,还是在他脸上留下几个疤痕。又因排行老六,人称刘六麻。
七岁的时候,周氏送小六子,去本家族侄刘盛藻开办的私塾里读书。。
刘盛藻知道他顽劣,开始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一脸严肃,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子道:“小六子。”
刘盛藻道:“大名?”
小六子道:“刘六麻子。”
刘盛藻道:“学名?”
小六子道:“什么雪名、雨名?让我上,就上;不让我上,就不上。”
说着,脖子一硬,转身就走。周氏一把拉住,又是哄,又是劝,又是向刘盛藻使眼色。
刘盛藻道:“回来回来,好样子,有老刘家人的傲骨也!”
小六子道:“不要和我来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刘盛藻道:“六爷在上,受小侄一拜,盛藻这厢有礼了。”
小六子道:“嗯,这还差不多,本来就是我侄子嘛,哼,我今天来了,你屁精戴眼镜,冒充老先生。挺严肃的,我看着就来气。”
刘盛藻道:“没有学名,我来给你起个名字。”
周氏道:“好的,谢谢了!”
刘盛藻拿过一本书,随手一翻,都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小六子道:“什么什么?名字这么长,还不如叫刘六麻子。”
刘盛藻道:“这是古人的文章。”
周氏道:“叫个顺口的,含义深刻的。”
刘盛藻道:“这些话的意思是,曾子说:‘我每天从三方面反省自己,替人家谋虑是否不够尽心?和朋友交往是否不够诚信?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复习了呢?’”
小六子道:“你烦不烦?快点起名字啊。”
刘盛藻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刘铭传,字省三。”
周氏道:“好名字!铭传,还不谢谢先生。”
刘铭传道:“谢谢啦。”
周氏道:“看你,一点规矩礼节都不懂。”
刘铭传道:“他是我侄子,难道我要给他跪下,看刘家祠堂的户长不清理门户!”
刘盛藻道:“好了好了,进去读书吧。读好了,将来定是帅才!”
周氏道:“侄孙,可不是讽刺吧?”
刘盛藻道:“六爷,天堂饱满,地阁方圆,气宇不凡,有骨气,有主见,读了书,再有谋略,我还要带他去大潜山彦艮大师那里练武,文韬武略,怎能不成大器?”
十五岁的刘铭传,就长得高大威猛,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大潜山一带颇有盛名。大潜山南有个人唐松墩子,有一家兄弟五人,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其中唐四肚子、唐五肚子,力气更胜一筹,传说他俩能搬动农家场地上压稻草的石磙。这一日,两人去离家北五十五里的红石山上坟,路过大潜山,听说刘铭传武艺出众,很不服气,找到刘铭传,挑衅道:“听说在大潜山拜师学艺,我看是故意吹牛,赚个虚名,吓唬人吧。”
刘铭传道:“我恪守武林规矩,不想与你争辩,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唐五肚子道:“今天我要与你比试一番,不要给你师父彦艮大师丢脸哦。如若败在我的手下,什么彦艮大师,我看是眼屎大师。”
刘铭传道:“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师父!”
唐五肚子道:“那你要赢了我。我就不说。”
刘铭传道:“没什么好比的,一个地痞流氓,怕脏了我的手。”
唐五肚子道:“谁是地痞流氓?只怕你不敢与我比试!”
这时场地上越来越多,有的人扯开嗓子叫嚷、起哄,好像刘铭传惧怕唐五肚子。刘铭传一股热血用上头顶,道:“比就比!”
唐五肚子道:“比翻石磙子,直翻,看谁最快把石磙翻从场地这头翻到场地那一头。”唐五肚子知道彦艮大师是不会传授翻石磙这种农家游戏的,故意刁难刘铭传。
刘铭传道:“一言为定!”
两人各自扶住石磙,待裁判一声令下,同时用力翻动。傻大黑粗的唐五肚子,长期练习这个玩意,自然领先,石磙在他手下翻卷自如,嘭嘭通通,半柱香功夫就超越了刘铭传。对于这种落后局面,刘铭传心里焦急,但也没有什么绝招能力挽狂澜,边翻边想办法,目光微微扫动,寻找突破的办法。平时从没有练过这个把式,硬拼,显然是下下之策,所以,改变方式吧。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刘铭传双臂用力夹住石磙,向上一托,石磙超越了头顶,再稳稳地把石磙放在肩膀上,宛如一只猛虎从唐五肚子身边掠过,把唐五肚子远远甩在后面。
场地一阵欢呼。
唐五肚子道:“犯规犯规,狗皮赖,不算!”
这边的刘家人道:“那你把石磙扛到肩膀,让大伙看看。”
唐五肚子道:“我们比翻石磙,也没说比扛石磙。”
刘家人道:“谁先把石磙带到场地那头,谁就是赢家,天经地义。”
刘铭传扛着石磙,走到唐五肚子跟前道:“要不要,我把石磙放到你肩膀上。”
唐五肚子道:“不要不要。”吓得闪到一边。
唐四肚子道:“我要,看你如何把石磙放到我肩上。”
刘铭传道:“你站稳了。”只见他大叫一声,虎气腾腾,双手一用力,石磙一个鹞子翻身,只朝唐四肚子飞去,那唐四肚子,眼看泰山压顶,急忙闪到一边,面红耳赤,一脚踢向石磙,那石磙骨碌碌,在场地上滚动着,滚到边缘,坠落场地边的水塘里......
十七岁时,大潜山一带的土豪以保卫地方为名,滥摊丁费。江淮分水岭,年年干旱,收成不好;盗贼土匪横行;刘铭传刚刚结婚,还向别人家借了一些钱粮,拿不出丁费。领头的二老混道:“我们办团练,保护大潜山一带平安,收点丁费,你家有什么理由不给?”
刘铭传十一岁时父亲刘惠和三哥刘铭盘病逝,大哥明翠,二哥铭玉,四哥铭鼎,五哥铭彝,面对二老混的骄横无礼,敢怒而不敢言。
只有母亲不卑不亢,道:“小兄弟,现在家里实在没钱,过些日子,再来取吧。”
二老混道:“我二老混是长大的,不是被人骗大的,你不要糊弄我。”
周氏道:“我们吃的是树根、野菜,穿的是补丁堆着补丁。我家新媳妇的嫁衣,还是我从别人家借的衣服,吉日那天装个门面。”
二老混道:“谁不知道,你周玥玢伶牙俐齿,能把干鱼说眨眼,能把死人能说翻身。”
周氏道:“我句句实话,哪像你们借办团练保卫家乡之名,胡乱收钱粮。”
二老混道:“我们团练的团员,保卫家乡要吃要喝要穿,要发工钱。钱粮就得你们给。”
周氏道:“保卫家乡?一派胡言!整日在哪里赌博、打牌、喝酒、下妓院,土匪来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是为几个土豪、当官人服务......”
二老混道:“就是这样。是又怎么样?老妖婆!”
周氏道:“是这样,我就不给钱,我们去养活一群地痞流氓吗?”
二老混道:“不给吗?”
周氏道:“不给!”
二老混一阵狂笑,而后看着地上一团泥巴,用刀一挑,拿到手中,道:“不给,就把我这团泥巴吃掉。”
周氏道:“休得无礼!”
二老混凑上前去,掐住周氏的脖子,把泥巴塞进嘴里,然后跳上马背,扬长而去。周氏当场气晕过去......
没走出六里路,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骂。二老混调转马头,脸庞的赘肉抖了几下,手里的钢刀,捏得紧紧的,体内斗气运转到极致,左手抓紧马的缰绳,只向来人撞去。叫骂的正是刘家的第六个儿子刘铭传。刘铭传赤手空拳,迅速躲开二老混黄马的凌厉的劲风。那二老混咬紧他的身影绝不放松,大刀如风车一样,在头顶滴溜溜乱转。
此刻的刘铭传不是处于被动,而是在研判二老混的招式,寻出破绽,击中要害,一招结束他恶贯满盈着的狗命。
这个二老混刀法快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只能吓唬外行。自然不是刘铭传的对手,若不是骑着黄马,还有一群虾兵蟹将助战,刘铭传一脚或者一拳,就会叫他气孔流血,一命呜呼。
二老混道:“你是何人?要挡我的去路?我是大潜山团练的首领二老混。”
刘铭传道:“我是刘六麻子。”
二老混道:“你是来送丁费的吧。”
刘铭传道:“你竟敢欺辱我的母亲,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刘铭传一声长啸,那周围的树叶纷纷落下,尘土打旋,迷蒙一片。那团丁们迷蒙之中看到一直黑虎腾空而起,吓得魂不附体,那些簌簌发抖的团丁,顿时急忙伏下身子。
刘铭传两只脚,在二老混头部轮番踢打,二老混举刀抵挡,策马想逃跑,刘铭传瞅着破绽,一脚将二老混踹下马去。
二老混道:“杀人要偿命的,你懂吗?”
刘铭传道:“为民除害,万古流芳!”
二老混道:“我们是为土豪、官家服务的,你杀了我,他们不会饶你的。”
刘铭传道:“那我连他们一起杀了!”
二老混眼中掠过一道狠色,自以为在大潜山是地方一霸,英雄一世,今天却惹翻了一条猛虎,葬身于此地,已成定局。
刘铭传微微点头,缓缓走向二老混,拿过他的大刀,目光投向二老混的咽喉部,黝黑而英俊的脸庞掠过森然的笑容。
欲知刘铭传大刀劈向二老混哪个部位,且听下回分解。
淮军演义
第二章
袁袖钏巧遇观音菇
周盛传棍斗胡文雍
胡文雍突然眼睛一亮,惊叹了一声。
雨过天晴,山野湿润。
村姑手提竹篮,一身清淡布衣,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搭在右胸。山风徐徐,流海拂动,明眸皓齿,那般清纯美妙的气质,让山间的行人啧啧赞叹,不由驻足欣赏。
这位美丽的山村少女袁袖钏,村子里都知道,她是身怀绝技,为人仗义的侠士袁宏谟的妹妹,还知道她有着善良贤淑的品性,和哥哥一样乐于助人,宁愿自已吃亏受苦。
虽然她有一位威猛高大,武艺超群的兄长做后盾,但仍然有不少垂涎三尺的男人在白日做梦,不过那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
贤惠、勤劳、柔韧,关键是如花似玉的美貌,是男人挑选媳妇的最佳条件。当然,周边大户人家早有就来提过亲,因为袁袖钏看中的不是家财万贯,是男孩的人品与才艺,委婉拒绝了几个。周边人家暗想,要想得到袁袖钏这位山村佳人的垂青,没有庐州城里的贵族的实力和才气,成功的可能非常渺茫。
此刻的袁袖钏,正专注地采着蘑菇,捡着地钱,几乎每个雨后的日子她会来山坡,恬淡的神情,优美的姿态,引得胡文雍痴一往情深,看他的神色,如果不是慑于山坡上捡采的人多,可能早已冲上去采摘了这朵水淋淋秀色可餐的花蕾。
而此时袁袖钏全然不知被人惦记着,她也没有闲暇去在意。家里窘迫——锅里没米!已经不允许她去想饥俄以外的事情了。父亲教她读过《三字经》之类的书籍,母亲说过做女人的标准。常规的礼仪,道德的范畴,她也知晓。不是熟知的亲戚、邻居,她视而不见,从不搭讪。
当然,那个产生爱慕之心的人还是不肯罢休。他在心里嘀咕,这有这般如同仙女的姑娘,才能能配得上我这样的富家子弟,这般山村西施佳人,非我莫属!
山风吹拂,山花烂漫。一弯腰衣衫绷紧,又勾勒出动人的曲线;一直腰纤手顺势甩动垂落的大辫子;眼睛望着山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抿嘴一笑,喃喃道:“水塘满了,今年田里不缺水栽秧了!今年有好收成,老百姓不挨饿了!”
他们正挨饿?胡文雍神经没有错乱。贸然向前搭讪,或强行调戏,只能事与愿违,得不到目的,反而使自己陷入尴尬境地。镇定下来,从长计议,或许能成功,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可是,从哪里下功夫呢?他是谁家的妹子呢?就从“挨饿”这里下手吧。
大概是爱情的力量,胡文雍此刻变得善于思考,乐于分析了:这青黄不接的荒春,这些穷苦百姓,天天处于饥饿状态,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粮食。对,给她家送些大米和猪肉吧!
他为自已的想法得意。其实出生于官僚家庭的子弟,是不完全了解袁家人的品性的。在袁氏家族的眼里,只有一种朴素的意识: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送点粮食给这位山村佳人,对于胡文雍来说,是小事一桩。父亲在庐州做官,在紫蓬山周边置得山地和水田,自然是家财万贯。全家人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口味。他在来乡下收租时,曾观察过农家的餐桌,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食品比起胡家的狗食,还差十倍。因此,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上上之策,送得了粮食,就可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接近袁袖钏,他要弄清楚她是谁家的姑娘,家住哪个村庄。这有这样才能准确把食物送到。
袁袖钏提着篮子要走了,她轻盈地迈着步子,钻过一片竹林,绕过一道山,倩影一晃就不见了。
“停,停,停!”胡文雍在心里急地叫着。他的心咚咚跳着,这位绝色美人,让自已一见倾心,哪能让她成为镜中花水中月?追!追!一个念头蹿上心头。
假如当时袁袖钏知道有人在谋化她,她会凭着自已对山路的熟悉,迅速躲藏起来;假如道士山西坡的蘑菇、地钱,没被提前捡走,她能短时间捡上一篮,她会沿着人来人往的大道返回家,那么今天就不会被鬼鬼祟祟的胡文雍吓唬得三魂出窍。
胡文雍本来是不想猛追狂撵的,他想以文质彬彬的形象,在袁袖钏面前出现,可是袁袖钏瞬间消失,强烈地激活了他的贪婪本性,他如一只狡兔,迅速向山那边方向冲去。
“等等——”
随着一声叫唤,一个灵巧的身影,猛地在道士山西坡划过,风声呼呼,山草开路,树枝让道,山坡上的人大惊失色:哪来的侠客武士?而袁袖钏还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如此急迫地寻觅她,他在绿林中,碧草上,捡采这蘑菇和地钱。
袁袖钏轻轻盈盈,穿过一片橡树林,来到北山凹。
北坡陡峭,怪石怪石嶙峋,荆棘丛生,山路险要,蘑菇也少。采蘑菇的孩童们不常来,这里往往会出现奇迹,有成串成丛的肥硕蘑菇,传说这里还出现过天下奇菇——观音菇!当然,袁姑娘今天不是冲着观音菇来的,她只想把自己的篮子采满。
观音菇,听老人们描述过,非常神奇。观音菇珍稀得如铁树开花。洁白如雪,饱满丰盈,仙气逼人,极有神韵,形状酷似观音菩萨。是一味绝妙的药材,胜过灵芝。还有,谁第一个见着,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因此,很多人烧香拜佛,想求得能在山间巧遇观音菇。
袁袖钏拨开荆棘,向山顶爬去,气喘吁吁,汗水淋淋。北坡难得有泥土,石头上哪会有蘑菇和地钱?只有那茂盛的野蔷薇根部偶尔有些,但采摘也艰难,但毕竟有啊,袁袖钏还是攀登着。
突然,眼前有一块小小的平地!平地南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根紧紧箍住一块巨石。抬头看去,就见大树参天入云,枝繁叶茂。树龄少说也有二、三百年吧。它就立在道士山的北坡,顶天立地,叱咤风云。袁袖钏累了,就放下篮子,手扶大树歇息一下。
一低头,猛然发现一个奇异的白影,正放射着光芒!这不是冬天,不可能是玲珑剔透的冰凌,难道是别人遗落的珍珠玛瑙?就在大树的根部,出现了奇妙的东西!
袁袖钏看着这冰清玉洁的蘑菇,心中深吸一口气,这,凭十几年的采菇经验,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蘑菇。阳光从树叶间穿过,倾洒而下,照耀在那宛如观音菩萨的白色宝贝上,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这华丽的一幕,收入在山村少女的眼中,眼中情不自禁有星星涌现,蘑菇这副形象,正与老人们所描绘的稀世珍宝相吻合啊!
突然,一声低沉的声响,从后面传来,一股男人的气息靠近自己,袁袖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扭过头来。
人影晃动,踩得山间草叶吱吱迸裂,两道目光越来越亮。袁袖钏面色苍白,跌倒在地下,浑身打颤。
好一会儿,扶树站起来,躲闪到一边,定睛细看,这后生,皮肤白皙,身材挺拔,文雅大方,衣着华丽,明显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他要干什么啊?
“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姓胡,名文雍,父亲在庐州为官,我家在紫蓬山周边有良田万顷……”胡文雍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没有越雷池一步。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是一个采蘑菇的姑娘……这山场是你家吗?不让采,我把蘑菇还给你吧。”袁袖钏胆怯地连连后退。
即使她是威武雄猛的袁宏谟之妹,但在这荒山野岭,她开始害怕。此刻,她后悔自己的行为,不该孤身一人上山采蘑菇。毕竟是一个男人,谁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举动……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村姑那包含机灵的双眼再度变得平静,她要想出个金蝉脱壳之计,摆脱这个陌生的男人。
山谷出现了一阵死寂,时间似乎在这里定格,袁袖钏越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逃脱之路,而且,这个貌似文雅的男子要做出越轨之事。怎么办?
袁袖钏道:“山是你家的,我把蘑菇和地钱给你,我要回家了。”说着把篮子丢在地上,想侧身而走。
胡文雍道:“山是我家,但蘑菇不是我家的,谁采的就是谁的。姑娘不要客气了。”
袁袖钏道:“我要回家,你让开一条路。只有这一天小道呢。”
胡文雍道:“想走,要回答我三件事。”
袁袖钏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能答应你什么事?”
胡文雍道:“第一,告诉我你家住哪个村子?第二,告诉我你姓甚名谁?第三,蘑菇一定要带走!”
袁袖钏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这一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逃离此处!
胡文雍见姑娘无动于衷,拾起篮子,礼貌地双手递给姑娘,姑娘不要;他偏偏要给,她偏偏不要。两个人在石板上,推让追躲,像是发生了打闹......突然,林中一股劲风猛地袭来,胡文雍极速偏头,棍子从肩膀边擦了过去,衣服被划破了一块,如此神速!荒山野岭,还有如此武艺高强的人……不禁吃惊,只听身后那人叫道:“一个大男人,竟然欺负一个弱小的山村姑娘,不知廉耻。”
胡文雍又听得头顶风响,猛感觉有一物件从空而堕。侧头闪避,只怕给这件大东西砸碎了头颅,但见空中落下来的竟还是棍子,他脚尖用力,身子后仰,纵跃一跃,飞出圈外,棍子便似乎就打在他脚趾上一般。胡文雍正要开言,忽见那个人有拦腰一棍扫来,如闪电一般,他乌地飞跃起来,如箭冲云霄,棍子忽地从脚底划过,砰的一声,震耳欲聋,正自诧异,突然眼前的古树绿叶翻飞,宛如蝴蝶一样翻飞。原来一棍打着了古树!只见树皮显现出一道深沟。大惊之下,那棍子从胯下挑起,哪里还来及闪避,以毒攻毒,双手出击,欲挖住对方眼睛,挑到裆部的棍子已经没有力量了。
胡文雍纵身跳到高处,说道:“你误会!我是把蘑菇还给姑娘,哪能说是欺负?干嘛打人?”
来人转身面向胡文雍,义愤填膺:“你还想狡辩?我一直观察你,你一直跟踪人家姑娘,你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何意?”
胡文雍道:“你一直观察?观察别人干嘛?为什么要观察别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来人怒道:“我名叫周盛传,这位姑娘是我结拜兄弟袁宏谟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必须保护她!”
胡文雍笑道:“周盛传!似有耳闻。你和袁宏谟结拜兄弟?哦,我也崇拜英雄豪杰,见了袁宏谟大侠,一定与他结为兄弟。虽然没有举仪式,那么,这位姑娘,我会把她当成自家妹妹的了。”
周盛传道:“你不要油腔滑调!”
胡文雍道:“我不想向你解释。我的本意是想问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青黄不接时给她家送点粮食。这就是我的本意,就是救济穷人,不想和别的事情扯到一起。”
胡文雍不是愚蠢之人,灵活多变,遇软能欺,遇硬能让。在庐州城里是黑白两道皆能打通。他天生好色,喜欢到妓院,但做得极其隐蔽,表面装作正人君子。家里也给他物色过很多美貌女子,逼他成亲,奇怪,他都一一拒绝。今天,见了山村姑娘袁袖钏之后,似乎激活了他的愿望。他当时眼睛一亮:这就是我要找的媳妇!尽管怨恨周盛传搅了他的好事,但今天在袁袖钏面前,极力表现出涵养和风度。
周盛传道:“谁知道你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袖钏,咱们走。”
胡文雍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周盛传立即火冒三丈,一棍朝着胡文雍胸口戳去。胡文雍身子一侧,这一棍没有击在身上。又一棍向胸口戳去,力量无穷。胡文雍身子一侧,这一棍没有击在身上,伸手抓住棍子,顺势一拉,周盛传棍力受到牵引,感觉不妙,这家伙功夫精湛啊!反应神速,还会借力反击,自己差点被他牵引过去。他抽回棍子,想站稳身子,那人抓住棍子不放,叫他站立不稳,对方一拉一推,险些便跌到。他哪敢小看看此人?从第一棍到此时,只是吓唬他罢了,看来此人武功只在自己之上。
袁袖钏见两人打斗到一起,怕引出什么麻烦,道:“都住手,不要打了!”
听了袁袖钏的话语,胡文雍一怔,这一愣神,周盛传抓住黄金时刻,迅速拔回棍子。他使出十二分力量,欲战败对方,挫伤对方的傲气,不能再袁袖钏面前丢了面子。只见他棍子呼呼生风,身上衣衫飘动,步步逼近。
胡文雍左闪右避,对方棍子沾不得身子。袁袖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周盛传这下站了上风,怎肯让胡文雍又喘息的机会?劈砍扫挑戳,轮番变换,没有一点儿缝隙,尽往狠处打。胡文雍感到此刻的速度和力量,比刚才更胜一筹。胡文雍灵机一动,自己今日要赢得姑娘的芳心,而不是与某人比武......想到这里,道:“周盛传,我家里有事,不与你交手,后会有期!”
说着,一个跟头从棍圈里越过,飞向山林,驻足回眸一笑,顷刻,大步奔去。他走的不是山间小径,也不知怎么轻功那么了得,脚踩荆棘之上,嶙峋之尖,有如走在平地上面。周盛传倒吸一口凉气,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高人!只觉得自己还很渺小浅薄......
“盛传哥哥,这人功夫真实了得啊!”袁袖钏道。
“别说他了,一个流氓……我送你回家,正好与你宏谟哥哥商讨一件大事。”周盛传道。
周盛传欲与袁宏谟商讨什么大事,且听下回分解。
淮军演义
第三章
吴怀德伤感论国事
袁宏谟愤怒伤本家
袁袖钏和周盛传正在讨论,忽然间出现一个人,这人正是袁袖钏哥哥袁宏谟,父母去世后,他与妹妹相依为命,尽管家里一贫如洗,他还是把妹妹视如掌上明珠,还吃好喝的,自己舍不得,都让袖钏优先。妹妹出门采蘑菇,迟迟没有归来,他放心不下,赶紧去山里寻找,于是遇到了他们。三人见面后,时而谈论武术,时而谈论国事......一直朝梁岗村赶去。
雁苇河绵延不绝地从梁岗村下穿过,弯弯曲曲流向淝河。紫蓬山头黄连木树,枝柯交错,叶片泛绿。正值春夏之交,村前荒坡上的野草被鸟雀、野兔吃得光秃秃的,斜阳映照,多少衣衫褴褛的老人,在采挖野菜,剥树皮,倒有几分秋天的几分萧索,几分凄厉。
一棵棠梨树下围着一群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默默地倾听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说话。那说话人大约六十多岁,一件粗布长袍早洗得泛白陈旧,背虽有点儿驼,但掩盖不了他的几分温文尔雅。他身旁的女儿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如一支沾着露水的栀子花,名吴钰兰。身后的那青年虽皮肤蜡黄,却也透出一股英武潇洒之气,名吴秉权,是老人的儿子。
老人在庐州城给富人家做私塾老师,儿子秉权在城里经营小食摊,以维持温饱。谁料近日长毛进城,与官兵在城里开战打仗,乱成一团,城里人背井离乡。吴老先生只好携妻室儿女另寻生路。
吴老先生说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前日儿子秉权被官府抓去做挑夫,好容易月夜逃脱,一家人团聚要回到西乡,谁知路上遇到另一伙官兵。带兵的头儿一双贼的眼睛看将过去,见那他家女儿吴钰兰生得眉清目秀,凑上前去,嬉皮笑脸,动手调戏,哥哥秉权扇他一个耳光,妹妹钰兰抓破他脸皮。他还厚颜无耻说道:“如今兵荒马乱,在外逃荒要饭好不可怜,跟我回去,做个官夫人吧!享不尽荣华富贵。”钰兰拚命挣扎。那当官的喝道:“你不愿跟我,老子就杀你的父母!”举起檀树棒,一棒打在那她妈妈的头上,顿时鲜血四溅,瘫倒在地上。剩下的三口子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老妈妈的死尸,放声大哭。那长官提起檀树棒,又要结束老汉的性命,那钰兰止住哭声,说道:“我愿做你小妾!留我父兄一条生路吧。”那长官欣喜若狂,欲将钰兰一家带回家里。谁料吴秉权趁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的腰刀,对准了他喉管,一刀刺将过去,千般仇,万般恨,凝聚在刀尖上,眼见便可报得母亲的深仇大恨。不料那长官狡诈鬼灵,武艺高强,偏头躲过,猛踹一脚,吴秉权顿时摔了出去,跌得头破血流。那长官刚骂得一声:“小兔崽!你竟敢杀我章守智,胆大包天。”钰兰拾起掉在地上的钢刀,在脖子中一横,道:“爸爸,哥哥,我去了,做鬼也要掐死这个魔王!”眼看小女子就要命赴黄泉,此时,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钰兰的钢刀掉在地上,一位太平军将领,叱咤风云,身手矫健,如闪电一般冲上前来,大喝一声:“太平军在此,谁敢欺负良家妇女?大胆!”指挥着太平军杀得官军落花流水。
老先生讲一段,哭一段,先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后听得村民拍手叫好。
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只见他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广颧而深目,隆准而深姬,说道:“清朝气数已尽,太平天国真太平。老百姓有盼头了!你看那官兵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理应遭到报应。只怪大清官家不争气,我中国本来兵多将广,可是一群败家子,只顾个人发财、享受,只留下老百姓遭殃。好似这老爷子一家的惨剧,江南江北,是成千成万,如家常便饭。我们去投靠太平天国吧,宁作太平鬼,莫为乱世人。”
老先生道:“小兄弟说得对,不是太平军,我一家早已去见阎王爷了。”
那青年说道:“大爷逃荒到此,天色已晚,就在我们村子里住一晚吧。我姓袁,名叫宏谟。”
老先生道:“谢谢宏谟的兄弟抬举。”
袁宏谟又指着身旁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道:“这位是我妹妹袁袖钏。刚才我听得大爷的一段叙说,非常佩服你们一家的刚烈、勇敢、有节操。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日有幸见着大爷,想晚上在听大爷再说说庐州城里之事,长长见识。”
老先生道:“我原本就是梁岗村人,叫吴怀德。”
众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位文文秀秀,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咱梁岗吴怀德先生!老年人们刹那间,回忆起来,就是当年那个才高八斗的吴秀才。年轻人还是目瞪口呆,不了解这个离家出走十几年的秀才。
老先生道:“十几年前外出做谋生时,把房屋借给你们袁家的袁七居住,他那时被哥哥嫂嫂赶出家门,甚是可怜。这么多年,多亏他照看房屋,如今我们无家可归啊!想要个一间半间栖身,不知袁七意下如何。如果能常住下来,我们以后又是邻居。”
众人一听到袁七的名字,面面相觑,吴老先生似乎看出了端倪,道:“这兵荒马乱的,能守住几间茅屋也不简单,莫非我的房子已经倒塌?”
一位高个子的青年说道:“那个袁七,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蛮不讲理,他不可能还你房子。我姓周,名盛传,是袁宏谟最好的朋友,我看,今晚这吴小妹和袁袖玔同住一屋,老爷子和这位大哥,随我去后村,到我家歇息一晚,我们家房子稍宽敞一些。”说话之间,拍了一下吴秉权的肩膀,让人倍感亲切。
老汉十分感激,见那周盛传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一表人才,不像个歹人,也就答应了。
吴老先生一家先是来到袁宏谟家里。袁袖钏做了一些粗茶淡饭招待他们。
袁宏谟斟了酒,劝吴怀德老汉喝了两杯,说道:“家里很穷,无鱼无肉,几个小菜油也不足。没了下酒之物,大爷莫怪。”
吴怀德道:“有酒就好。你们真是好人,这年头,自己肚子填不饱,不是仗义之人,谁会接济别人?。”
袁宏谟道:“我袁宏谟倔强固执,抱打不平,这世道黑暗,性情过分耿直,难受官家的肮脏气,难有立足之地。如今太平军来了,我想去投靠。吴大爷可认识太平军中的将领……”
吴怀德道:“救我们一家的将领,曾招待我们全家吃饭,安葬了我孩子妈妈,的确是个好官,只是我没有问他的去处,如今杳无音讯,无法联络。”
袁宏谟和周盛传齐感佩服,同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吴怀德道:“他说他是春宫丞相胡以晃的部下,名叫李祐玟。”
吴怀德道:“我中国国土,尽是贪官污吏?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尽心尽力治理国家,老百姓怎么总是置身水深火热?我大清金银珠宝,几乎被洋鬼子抢光。这皇帝任老佛爷摆布,欺压百姓,把敢于变革的有志之士抓去,坐牢的坐牢,杀头的杀头。大好河山,双手捧着送给洋鬼子,还不如让太平天国来治理。洪秀全怎么说也是中国人呀!”
吴秉权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捶,只捶得手皮绽裂,血染木板,说道:“正是!我爸说得对。袁哥哥、周哥哥,我们去参加太平天国吧,这是报仇雪恨的唯一出路。”
吴怀德道:“那老佛爷老佛爷垂帘听政,却不理国事,一心只想年亲美貌,永葆青春。听李鸿章的一位亲戚说,他见过老佛爷,扮得如二八少女。日日用簪子擀脸皮,用鸡蛋清敷脸,食珍珠等名贵美容药材。头发长见识短。闭关自守,不学人家的先进技术,却学洋人腐朽生活。如四大发明,像火药、纸、指南针,在大清都只是为死人服务的。祭祖,放鞭炮;死人,烧纸;选墓地,用指南针。打仗还是几千年前古人发明的箭儿,刀儿。人家洋人拿着你发明的火药做出大炮、洋枪,隔老远就能打你。人家洋人用我们发明的指南针开船远渡重洋,侵入大清国土,趾高气扬的,把国人畜生一样看待。这昏君老佛爷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连累了我大清千千万万的穷苦老百姓,跟着受罪。”
袁宏谟、周盛传等一群青年越听越怒。
袁宏谟道:“清朝皇帝腐败无能,老百姓都知道。老佛爷年轻美貌,如二八芳龄,倒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难道真有这么回事?这样的人哪有心思治理朝政?”
吴怀德道:“误国误民,不如一泼粪土!。”
袁宏谟道:“怎么就不多几个像李世民,成吉思汗、康熙这样的皇帝呢?听说太平天国占了天京,洪秀全要做了一国之君,太平军里官兵像李祐玟一样,深受老百姓喜爱戴,老佛爷下台,是水到渠成了。”
吴怀德替袁宏谟、周盛传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说道:“太平军倡导道:均田制。这政策正是中国老百姓想的。唉,老佛爷快去阎王爷吧,让咱老百姓过几天好日子。可惜我老了!如像你们几位年轻就好了。”
袁宏谟问道:“若是您老年轻,如何去做?”
吴怀德道:“凭这般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太平天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老人的一番话,让五个年轻人热血沸腾,连连点头。
袁袖钏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打来了一壶,几人只是痛骂清朝政府。
那吴钰兰按住酒壶,面带微笑,看着袁宏谟、周盛传,道:“两位大哥,爸爸就酒喝多了,总要说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些话,传扬出去,可有杀头之罪啊!”
那袁宏谟道:“大爷说得好,说得对,谁会传扬出去?虽初次见面,却如千古知音,我们都像一家人。如今国无宁日,我等袖手旁观,惭愧。”
吴钰兰道:“报效国家,不能是喝了几杯酒,听了几句话后的心血来潮,在在这里喊着空头口号,要付诸行动啊。那岳飞自小就在背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珍惜时间,习文练武,一切直奔报效国家这个目标呢。”
袁宏谟听了吴钰兰的话,心头一震,虽然被她说得有几分尴尬,还是万分佩服。想不到这个快人快语的小女孩,能说出如此道理深刻的话语!
吴怀德道:“钰兰,你在说些什么,一点礼仪都不懂!”
吴钰兰道:“父亲大人,咱们都像一家人了,还拘束什么礼仪呢?”
袁宏谟道:“吴老先生,钰兰妹妹说的对!”
周盛传也道:“小妹说得对!”
袁袖钏问道:“哥哥,看来你们今晚的架势,参加太平军,决心已定?丢下我可怎么办?”
吴怀德道:“参加太平军,带上我家吴秉权,他没有你的豪爽勇敢,但也知书达理。袖钏你就跟我钰兰结为姐妹,做我女儿,一起生活。大丈夫志在四方,让哥哥去投军吧!”
他说了这几句话,颤巍巍地站起来,抬头望望这群年轻人,又是一动不动地出神。一介书生,曾也有报国之志,可是,每次面对人生的十字路口,总是想着眼前的利益,个人的利益,结果,碌碌无为,昏昏糊糊过了一生,如今弓腰曲背,鬓边见白,猛然醒悟:犹豫不决,是成功的大敌。
几个年轻人相顾哑然。隔了半晌,吴秉权道:“父亲,我们参加太平军决心已定,只等你安排。”
吴怀德道:“太平军统领大军自安庆、舒城经肥西直奔庐州,将庐州紧紧包围,清军调集援兵,与太平军在城外激战。现在去投军,首先接触到的是清军……”
袁宏谟道:“太平军老百姓拥护,肯定有是胜仗,上梁不正下梁歪。清军一定兵败如山倒,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
吴怀德道:“清政府虽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但朝中的庐州人李鸿章一定清楚,天京被占,庐州是天京左膀右臂不可忽视,加上李鸿章家室都在庐州,他一定派精兵良将来攻合肥。”
袁宏谟道:“树挪死,人挪活。我们不能躲在家里,犹犹豫豫混日子,要走出去,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才能一步步接近目标啊。”
砰的一声,袁宏谟家的门重重地撞开了,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来人怒道:“五哥,你疯了?你怎么一天没有回家?”
周盛传道:“六弟,我和宏谟切磋武艺,正好遇到吴大爷,一起喝几杯,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看你慌的。”
六弟周盛春愤慨之极,道:“地头蛇胡松和袁七,一心想霸占我家田地,和我们多次交手,阴谋没有得逞,这次趁着地方混乱的时机,带人来攻击我家,企图灭门夺产。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正在和这帮土匪厮杀。”
袁宏谟急忙拉着盛春的手,道:“横行霸道!袁七也在,辱我袁家门风,走,我去看看!”
吴怀德道;“那些血性男儿,不去报效国家,却浑水摸鱼,可悲可悲啊!可悲啊!”
周盛传带着袁宏谟、吴秉权,火速向家奔去。
吴钰兰紧跟在后面,叫道:“我也要去,也是一份力量啊。”
袁宏谟道:“袖钏,把吴妹妹拉住,不能让她去添乱子。”
袁袖钏一把拽住钰兰胳膊。那吴钰兰又蹦又跳,道:“我不会添乱子,你说话不公平啊。”
四个后生越过一道冲,翻过一道岗,就听到有人嚎马嘶的声息。心如火烧,忽听得路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众人心中一惊,都感到诧异:“半路上遇到伏兵?”
就在此时,忽听得林中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给我站住!知道你们是周家的援兵,识相的,给我站住,跪下求饶。”
接着黑影晃动,一群人闪到路中,月光照在他身上,袁宏谟和周盛传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来是袁七带领的一群地痞流氓!只见那袁七砍刀一举,发出嗖的一声,旋即划一道弧线,气势汹汹,这阵势实是凶残可怕。袁宏谟与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一闪,倒退了几步,心中均是惊诧万分:“免子不吃窝边草呢,哪知这袁七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竟然做出如此勾当!”当下闪到一旁,不敢稍动。
袁宏谟道:“论辈分,你是我本家七叔叔,理应尊重您。可是你做出许多不仁不义之事,让我们袁家人脸面丢尽了,我都为你耻辱,多次劝导,你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今天是我兄弟盛传家遇到难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袁七道:“你不要装逼,大逆不道!还想管你大爷的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有奶就是娘,有钱就快活,其它的什么、道德,统统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袁宏谟道:“我要把你拉到袁家祠堂里,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
袁七道:“那你要问问,我这帮小弟可答应。我这把刀可答应。”
袁宏谟大声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逼我动手!”
袁七道:“早就听说袁大侠武功盖世,可有谁见识过,哼,今天,大爷就要看看咱老袁家的武林高手,究竟武功如何。”
周盛传道:“袁大哥,不要与他理论,我们绕道走。”
周盛春拽着袁宏谟的胳膊,道:“袁大哥,那边人命关天啦,我们赶快走!”
袁宏谟转身要绕道而去,那袁七一声嚎叫,树林里哗啦围过来一群举枪弄棒的人。
袁七走上前来,拍拍袁宏谟的肩膀,道:“回家吧,咱袁家的人,干嘛要管周家的事?周家给你多少钱呢?看你认真的。我们这些人,替胡松守路,银两已经到了腰包呢。”
顿时,袁宏谟感到一阵恶心。
这些人为了几个臭钱,就为非作歹?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假如我袁宏谟做得一方父母官,一定励精图治,整治贪官污吏,净化民风,首先铲除这些毒瘤!
袁宏谟道:“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袁七道:“哦——不知道客气是什么样子?”
周盛传伸手把袁七推开,挥拳打去。袁七冲上去左手抓住他拳头,右手举刀就砍,盛传闪身躲过。袁宏谟回头一看,见几十人立即将周盛传围住,两个肥头大耳的汉子,手中拿着钢叉,只朝周盛传面门戳去。
袁宏谟大声喝道:“住手!”说时迟那时快,腾空而起,超越人头,双脚飞动,一脚踢打一个壮汉的眼睛,只听两人嗷嗷直叫,捂着眼睛去一边哭号着。袁七乘袁宏谟脚跟还没站稳,横刀扫来,凶相毕露,想叫这个本家侄子,一刀两节,两刀三节。袁宏谟迅速蹲下,大刀呼啦一下从头顶刷过,几根头发飘落下来。霎时间林子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袁宏谟一跃而起,鸳鸯腿如风车一般,震得树叶纷纷落下,接连踢趴下六人。周盛传棍子一舞,如夏日雨珠,千丝万缕,立即倒下一片。
周盛传心想若再耽搁,家那边可大大不妙,家里大哥、二哥有病,只有三哥盛华,四哥盛波两人,面对胡松指挥的几十号土匪,亟待这边人手前去援救,特别是袁宏谟去压倒那批地痞流氓。想到这里,一棍就要结束袁七的狗命。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袁七的大刀和盛传的棍子重重碰在一起,袁七大刀震落在地上,周盛传飞起一脚,只踢袁七的头颅,袁七慌忙倒地,两滚带爬,惨叫一声:“胡哥,救命啦——”
突然,从林中窜出一道黑影,是一个蒙面飞侠!竟然还有高手埋伏袭击?众人大惊。乘着这一空隙,袁七飞身而出,逃得性命。
黑暗中黑光闪动,两柄利刃在空中碰撞纠缠。那是袁宏谟和半路杀出的黑衣蒙面人在激烈交锋。袁宏谟学得的“李陵龙卷风刀法”初试锋芒,左手一刀直刺那蒙面人心脏是虚,换右手一刀戳那蒙面人眼睛是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杀得蒙面人没有还手之力。
袁宏谟稍作停顿,道:“明人不做暗事,何必黑布遮脸,难道做了见不得人的当?”
蒙面人没有接话茬,乘隙跳出圈外,丢下袁宏谟,只朝周盛传而去。周盛传正与袁七厮杀,无比专注,哪知道后面有人暗算?那蒙面人一个力劈华山,想要结束周盛传的性命,袁宏谟一个海底捞月,两刀相碰,火光四射,声音震耳欲聋。蒙面人与袁宏谟几乎是脸贴着脸,彼此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蒙面人似乎无意恋战,连连后退,两眼只是寻觅周盛传。见有了机会,又是一刀捅去,似有千钧之力,袁宏谟挺刀相应,那蒙面人原来使得虚晃一招,大刀无力与袁宏谟碰撞,全身力气集中于右脚,只取周盛传头颅,袁宏谟见状,伸出右腿,极力抵挡,顺势撕掉蒙面人的黑纱。
蒙面人赶紧跳到一旁,迅速消失在林中。
看得出来,黑衣大侠是冲周盛传而来的。没有专心与袁宏谟较量,也没有攻击软肋——那边的吴秉权是一介书生,他显然能看出,他看也没看一眼,如果说是与周家有雪海深仇,为什么也没有去攻击周盛春呢?袁宏谟百思不解。
吴秉权靠近袁宏谟,道:“袁大哥,我们今天的目标是救援周家,不是与别人比试武功,也不是报仇雪恨,我们赶快走吧!”
袁宏谟道:“袁七这伙人,就是要拖住我们,走不脱的。”
吴秉权道:“袁大哥,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能看出,你武功盖世,有万夫不当之勇。我看这样......”
袁宏谟道:“你有何高见?”
周盛传兄弟异口同声地道:“兄弟,十万火急,有何计策?”
吴秉权道:“我和盛春在这里牵制他们,你和周大哥赶快去周家郢救援。有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将赛过千军万马啊!”
说完,只见那吴秉权在月光下换了一副笑脸,道:“各位大哥,不要打了,我这里几个元宝,你们拿回去,给年老的父母买几件衣服,给老婆孩子买点粮食,意下如何?”
“元宝!”一群人立即松懈了,哗啦一下围过来。
袁宏谟见吴秉权是个有计谋之人,也就放心了了,拉着周盛传就走。那袁七还要来拦去路,袁宏谟躲让到一边,袁七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死死不放,袁宏谟一刀割断衣服;袁七趴下抱住他的大腿,袁宏谟用力一分,右脚一踢,袁七飞出老远;袁七仗着是本家,不会伤他性命,又过来抱他的腰,袁宏谟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拉着周盛传直奔周家郢。
要知袁七生死如何如何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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