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因着夜深,展霞明又没有带着随从女侍,重毓送她回府时遭了刺杀。跌跌撞撞逃回凉风栈,又跌进一个狐妖的法阵里,险些被生吞活剥。
昨日,展霞明复来听琴,当夜狐妖又布下了法阵,唐佛如道行太浅,若不是玄稚误打误撞替她受了一劫,差点当场暴毙。
栈里住着个近千年修行的狐妖,这是确信无疑的。
说是为情,展霞明却与对街新开的一绝堂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说是为别的,那一绝堂,当真只是为了请将迟去那边奏琴?若将迟当真只是个普通的琴师也就罢了,可他偏还兼着云河宰相的位子。
在满是凡人的车石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城里,竟起了让云河与蛮涯不得不歇战的异动。不明势力的疯狂崛起,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
这妖物横行的青葵城,小小的凉风栈里,住着云河的权臣和大将,还住着蛮涯的皇子,车石的凡人和司禁的鬼,掌柜却是一个实力平平、贪图钱财的青葵小妖。
来到青葵前,秃头曾对重毓说:最肮脏的东西,总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诞生,而后在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兴风作浪。
青葵,正是那样的地方。
当年送重毓长月的流浪汉,便是从青葵来的。
昏暗的油灯照映着重毓手里的剑,剑鞘上的鲤鱼纹路在漫长的边疆岁月中融进了无数人的鲜血,在这夜色里愈发清晰可见。
“来了。”玄稚扣了扣门框,打断了重毓的思绪。
重毓收回剑,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出门。
见她出去了,在床上躺了近一日的唐佛如方皱着眉头撑坐了起来。她苦着脸揉了揉酸痛的腰,喃喃抱怨道:“重姐姐也太死板了些,大夫不叫我动,她当真床都不让我起……”
玄稚站在门边,也不作声,只是抱臂看着唐佛如。
“公子,我脸上那些东西可消了?”唐佛如扭头看向玄稚,笑嘻嘻地问。
看着她白润如玉的脸终于有了些许血色,玄稚总算松了口气。
听唐佛如这么问,玄稚大抵也知道这丫头在担心些什么,脑子里忽又想起昨夜她站在窗外时的那副样子,他便不由得泄了气,只是默然着点了点头。
“你傻站着做什么?坐过来呀。”唐佛如拍了拍床铺,神色认真起来。
听她这么说,玄稚仍是未理,倒是径自坐到了离床有些距离的小桌旁,斟了杯酒喝。火光暗了些,他又挑了挑火芯子,屋内复亮起来。
见玄稚不说话,唐佛如轻轻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昨晚没能护住你,是我不对。”玄稚闷闷地出了声,趴在了小桌上。
“没关系,你已经为佛如做了许多了。”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我早知道外头有生死阵,我当时,我……我不一定——”
唐佛如敛着眸子把弄着床帘上垂下的玉珠,指尖一掐,圆珠滚落一地,啪嗒作响。她又叹了口气,低哑道:“公子平日里瞧着最是聪明,怎的一到这事儿上就像个呆子呢。”
“酒是佛如骗你喝的,里头掺了药,公子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欢喜你,有心诱引。”
房里不知燃的是什么香,细细嗅来极其好闻。
“公子,去看月亮吗?”
……
此刻在凉风栈一间封闭许久的耳房里,一个脑袋泛着光的疯和尚正手舞足蹈的在里头跳动着。重毓一行人神情严肃地守在房外,和尚洪亮而聒噪的叫喊声在阁楼里发出阵阵回响。
灰尘在吾一的踢踏下飞扬在空中,烛火昏暗,小小的耳房里却朦胧似另一个世界。
不一会,阁楼里突然嘈杂起来。
一股浓烈的银桂香瞬间扑进了众人的鼻腔。
调.戏歌姬的酒客,尖声迎客的店小二,婉转千回的乐曲,疯和尚的叫喊声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了许多别的声响。杯盏砸在地上的脆响,男人的叫骂,女人的嬉笑,不绝于耳。再一细听,竟还有个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
吾一忽然静了下来,耳房里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姝玉,你勾.引人夫,吃人子嗣,还剥了人家的皮,你哭个甚!”
慢慢的,房内角落里隐约现出一张血色狐皮来。
“小师父,你怎的平白冤枉人家?”
狐皮在地上蠕动着,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再一眨眼,这狐皮便成了人形。
这女子本就生得极美,此时垂着眸子低声哭泣时,更是动人心魄。她跌坐在地上抹着泪珠子,脚腕上系着的金铃铛熠熠生辉。
重毓盯着她的脚腕看了许久,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也敢现身。”
姝玉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抬头看向重毓,又看了会她旁的将迟,竟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颊。但见她忸怩道:“这千年来,已许久没见过似相公那般俊美的男子了。那时没忍住,便出来舞了一曲……”
“何止是舞一曲,我看你还想要他的命。”
“这……凡人毕竟短命,姝玉当时被迷了心窍,想结了公子的阳寿,也好陪陪我。”
凡人?
颜儒胥不禁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将迟。这一席话,听得吾一也不由得多看了将迟几眼,唯独重毓是早就清楚的。
“咳。”将迟满脸别扭地瞧了眼颜儒胥,随即道:”你只消说受了谁的指使。”
问到这儿,姝玉却满脸为难的噤了声。吾一等得不耐烦,催促道:“你快些言语!贫僧手里这破葫芦可不等人。”
看他手里那葫芦破破烂烂的,却能很明显的从中感受到一股煞气。
姝玉见这和尚不大好惹,忙哭丧着脸道:“这……那人,姝玉也没见过。只知道唤他作‘文公子’。他叫我想法子杀了重毓,昨儿个又教我布阵,要杀那个蛮涯人……爷爷奶奶们,我也是被迫的呀!”
“没见过?你听那人声音又是如何?”
“听着像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喂,你们几个还有什么要问的,倒是快点!”
重毓看了眼将迟,见他不作声,便摇了摇头。吾一冷哼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神仙还得看凡人脸色”,便一掌劈断了姝玉的脖子。
地上的皮囊瞬间消逝,独留一股红色的血气在空中弥漫着。重毓捂了鼻子,颜儒胥见状,连忙也捂了起来。他瞥见一旁的将迟呆站着,忙用另外一只手挡了他的鼻子,一边不忘提醒:“我们都闻不得这个,你一个凡人还不避着些!”
将迟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颜儒胥,略为嫌弃的挡开了他的手,自己捂了起来。
得,就算是个凡人也得供着,怎么说人家职位在那摆着啊!颜儒胥撇了撇嘴,往重毓那边靠了靠。
但见吾一手中的葫芦晃了晃,血气便消失了。他洋洋自得的掏了掏耳朵,笑道:“又收一个祸害!贫僧可真是普度众生的好和尚。三百两银子,一两都不许少,隔日送来妙光寺便可。”
说完,吾一拍拍屁股便大摇大摆的走人了。
“上次便说收干净了,这和尚当真信得过?”颜儒胥小声念叨着。
重毓看着吾一肥胖的背影,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隔日深夜,一声尖叫便如冷箭般骤然划破了凉风栈的宁静。
众人赶到时,唐佛如青紫着脸,在空中掐着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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