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三十九章:来得及
    若说起重毓最爱的食物,天下居的春花瘦肉粥虽美味至极,却仍比不上它们家十文钱一只的鸡腿。

    那会儿还在柳刀桥做乞丐的时候,曾有个人称小秀才的胖小子和她成日厮混在一起。

    虽说那小秀才曾害得重毓遭了有生以来第一顿毒打,如今想来,他对她还是极好的。那胖子虽然也是个叫花子,但是最爱吃天下居的鸡腿,没银子买便只好去偷——一偷便是好几只,且总会拿来分与她。

    时隔多年,重毓早已忘了那小秀才的模样,以至于和他打了一架都没能认出来。小秀才却不然,一眼便瞧出了她,当下就叫她停手。

    可怜见儿的小秀才,重毓还当他没安好心。

    如今他们二人又见着了。

    重毓在街这头,小秀才在街那头。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淋湿了重毓的衣衫。她坐在马背上虚拉着缰绳,也不急着避雨,就那么看着撑着柄油纸伞站在对街的小秀才。

    小秀才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道:“姑娘不避雨么?”

    “这么点大雨,没什么可避的。”

    街上人并不多,零零散散走着几个,倒有个白衣男子远远地看着他们二人。重毓知道那男子在看,她摸了摸别在腰侧的长剑,盯着小秀才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仍是没有动手。

    小秀才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说:“姑娘好兴致!”

    重毓也随他笑,末了道:“小秀才,我是好兴致,可你怎地瘦了?”

    宋长云神情一滞,脸上的笑瞬间僵了。

    “小秀才,你如今已不是秀才了吧?若真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声都督不是?”

    重毓说罢,忙朝他拱手作揖,脸上仍笑着,“前些日子听闻王上封你做了青葵的右城主,如今我在你的地盘上,还请多加照拂我这故友了。”

    “阿毓,我——”

    “宋长云,本宫是谁你可知道?”

    如今宋长云只觉浑身被浇了一盆腊月天里的河水,从头到脚都泛着彻骨的冷意。他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只得呆愣地丢了伞,木然跪下行礼,“卑职宋长云,拜见殿下。”

    重毓冷眼瞧着他,“云河在青葵扎了几百年的根,如今好不容易分了半碗肉,竟叫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叼了去。”

    “今天本宫原奉王上之命,取你项上人头。念在你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放你一命。宋长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青马踢跶着蹄子,晃了晃尾巴。

    见他仍跪在地上不肯做声,重毓垂着眸子抚了抚马背,五味杂陈。缰绳一抽,终是走了。

    宋长云颇为狼狈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了湿泥的手掌。再看那伞,不知什么时候竟已被风吹出了好远,他踟蹰了一会,懒得再去捡了,索性淋着雨。

    瞧了他们许久的白衣男子暗自摇了摇头,败兴而归。

    疏风轻卷,吹得雨丝胡乱纷飞。

    虽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路上多多少少仍旧耽搁了些时日,到栈子里已是半月后的事情。颜儒胥老远便在大门口朝她挥手,一过来便勤勤恳恳地把马拉去了马厩里,温时乔亦极为贴心的送上了热茶。

    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重毓心下生惑,转了一圈都没撞着唐佛如和玄稚,待她问了颜儒胥,这才明白了个大概。

    说来虽颇为惋惜,但也并非在她意料之外。

    拿起扫帚洒扫了庭院,又砍了一阵柴火,浇了浇花草,重毓憋着一股气,忍着没去找那人。忙活了一下午,她沉着性子洗了个澡,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撞见了将迟。

    往日里七把凳子都是满的,绕着大圆桌刚好一圈,如今却空了两个位子,总叫人无端地生出几番落寞来。

    见将迟草草吃完了,重毓放下碗筷便黑着脸跟了过去。

    待跟到二楼的长廊处时,将迟似乎这才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问:“有事?”

    “平常的信你截了也就罢了,王上的圣函你也截?”

    将迟微微一愣,道:“私以为那里头的东西叫你知道了颇为不妥,便叫人拦了下来。”

    “哪里不妥?”重毓瞪着眼睛向前一步,问他。

    “以命相护。”将迟敛了眸子,转身看向长廊下的涓涓细流,“王上也好,颜儒胥也好,唐寒栖也好,唯有我不值得你以命相护。”

    “重毓,你愿意不愿意拿你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是你的事情,只是我不乐意你拿来换我的。”

    本来心心念念准备了好些个句子来骂他,不想将迟却说了这么些轻轻绵绵的话,倒又显得重毓咄咄逼人了。若是换了其他人,怎么着她都能说道回去,一到了将迟这却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人有劲没处使。

    重毓无可奈何,只得垂着脑袋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蛙虫在廊下的细流处此起彼伏的鸣叫着,衬得廊上人愈发疏远。良久,重毓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将迟侧首看了她一眼,道:“夜深了,回去吧。若是王上再怪罪下来,我自会去找他。”

    重毓抬起头来犹疑了一会,眼见那人走远,她立时追去。

    “若不是那几个老头子说你攸关云河存亡,我稀罕管你?真是读书人屁话多。”重毓翻他一个白眼,身子一翻便坐在了栏杆上,背对着将迟,道:“我可不是为着你。”

    这人什么性子将迟自是清楚,劝是劝不动的,只能晾着。

    “那你在这好生坐着吧。”说罢,将迟便进了房,关上门后顺带连窗户也合上了。

    听着木头的吱呀声,重毓气打不出一处来,只得愣愣地盯着长廊对面的小楼出神。

    一颗海棠果向她砸了过来。

    重毓抬手挡开,瞧见了廊下颇为失意的玄稚。

    “哟,这不是女魔头嘛,在给你家大人守夜呢?”

    重毓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拒绝了人家小姑娘的提亲,殿下正伤春悲秋吧?”

    “没得聊了,告辞。”

    “皇子殿下,你就不考虑考虑入赘嘛?”

    下方没了声响,看来是真被气走了。

    重毓不禁叹了一口气,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今夜无风无雨,天上漆黑一片,一颗星子也瞧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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