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说起话来冠冕堂皇一套一套的,想不到还是个负心汉!”
“他还跟我说什么劳什子‘三十功名尘与土’、‘匹夫不可夺志’,呸!”
“我当时就是瞎了眼,跳哪个湖不成,偏生跳他那个什么草湖,谁会在湖里边泡药澡啊?他家有金矿不成!”
一大早,颜儒胥便在前院骂骂咧咧得喂起了鹿。
“不喂你点东西你还不肯走,和你主子一样坑!”
梅花鹿懒洋洋得嚼着草,也不搭理他,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重毓倚在门口看着颜儒胥顶着两只熊猫眼生气,不禁觉得颇为有趣,问道:“昨儿个晚上没睡好?”
“气了一宿!”
重毓有些哭笑不得,走上前去帮着他喂起了鹿,道:“你和那乐师才见过几次?他坏归坏,这有什么好让你气一个晚上的。”
颜儒胥板着脸,说:“虽只见了三四面,可他每次都会同我说许多事情。”
“说什么?”
“很多。”
眼看颜儒胥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重毓哑然失笑,不再逗他。
如果一个人总是告诉你要诚实,你听了他的话并且努力去做到了,结果却发现那个人是个骗子,愤怒和失望的确在所难免。
至少,小秀才抢走她乞讨了一天的银子没有还来的那个晚上,她是这样觉得的。
这时,一个家丁忽然前来通报:“殿下,五殿下来了。”
“五殿下?”重毓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想起来时,重虞欢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噙着笑走了进来。
“十一,你该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
重毓呆愣得盯着她,霍然起身,唤道:“五姐。”
一旁的颜儒胥早已看痴了,春归只得暗暗踢了他一脚,他被踢回了神,这才慌慌张张得起身行礼。
“不必了。”重虞欢拦住颜儒胥,眉眼弯弯,道:“小兄台生得很俊秀嘛。”
颜儒胥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也很好看。”
“带个抹额就认不出了,有这么夸张么?看来我额头上这道疤真是有碍观瞻。”重虞欢爽朗一笑,目光移至重毓的手臂,“还疼吗?”
重毓连连摇头,只觉眼前的女子明媚如晨间朝阳,举手投足间仿佛携了清风般利落舒服。
“哟,流光怎么跑你这儿来了?”重虞欢惊喜道,蹲下身子摸了摸鹿背,“昨天跟发了疯似的,远远的见了你便往你身上撞,拉都拉不住。”
重毓无奈一笑,不再提昨日一事,只道:“它叫流光么?这名字倒是很适合。”
“你九姐起的,她肚子里墨水多得很,起个名字信手拈来。”重虞欢摸够了,这才拍了拍手,起身道:“方才在外边好远便听见你那小书童在骂人,这是怎么了?”
“他——”重毓本想给颜儒胥打圆场,却发现他和春归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便转念一想,反问道:“五姐认识将迟?”
重虞欢顿时了然,“你们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是。”
重虞欢释然一笑,抬手把重毓额上的碎发捋至耳后,正容道:“你初回王都数月,识人辨事要凭自己的眼睛。旁人告诉你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你可晓得?”
一番话听得重毓有些找不着北,只得低声道:“妹妹愚钝,望五姐明说。”
“啧,我看你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这回来也有几个月了,四哥他们什么都没教你么?”重虞欢撇了撇嘴,道:“空霜节宴上,谁给你打得圆场,你还记不记得?”
重毓恍然大悟,这才把当日那个救命恩人般的清朗的声音同张口便同她要四百两的将乐师联系起来。
“原来是他?”
“正是他。你一直不知道么?”重虞欢似颇有无奈之色,“这人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闻逸事你也先别管真假了,先把欠他的人情找个机会还了吧。”
“知道了……”
重虞欢怜惜得拍了拍梅花鹿,“早些把流光送回去,在外头待久了它会闹肚子。”
“五姐不留下来喝杯茶么?”
重虞欢嘴角一撇,“有酒么?”
重毓被她吓了一跳,“没有……”
“那我走了。”
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五姐真是雷厉风行。
待重虞欢一走,颜儒胥立时便从里屋蹦了出来,花楼姑娘般依依不舍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边由衷叹道:“五殿下真是好看……”
重毓看着他唇角含笑,“你一会儿去哪?”
“一会儿得去杜若府还这个月的银子。”不提还好,一提颜儒胥便上头,瞪了眼还在吃草的流光,“吃吃吃……待会就把你送回去。”
流光无辜得抬头看着他,晃了晃尾巴。
“本宫这次同你一块去。”
颜儒胥不禁愕然,“啊?”
上次去杜若府,还是在深夜。
新来的书童似乎有些不大开心,早上气冲冲得跑了出去,晚上还不见影。王都又大得出奇,重毓生怕他在外头迷了路,便叫了几个侍卫出门去寻他。
谁知侍卫前脚刚出发,后脚便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张嘴便让重毓带着银子去随他赎人。
一想起那小书童怯怯生生故作镇定的样子,又听说他跳湖被救了起来,重毓虽气他初来乍到便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却仍是按捺着脾气上了马车。
那时候,重毓满脑子都是颜儒胥的安危和要准备的银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去了什么地方?
只记得那天风雪交加,满天繁星,马车在狭窄的小径上摇晃得厉害。
至于将迟这个人,重毓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他倚在软榻上笑呵呵得说:“手头紧也没事,按月分着给也行”。
那副样子,分明是逮着了鸡的黄鼠狼。
“殿下,我们到了。”
颜儒胥把流光从马车上牵了下来,怀里抱着个包袱,轻车熟路得朝后院走去。
“为什么不走前门?”重毓跟在他身后,疑道。
“他们府里边的下人平日里都在山里采药,前门多半是进不去的。反倒是后院——”颜儒胥咧嘴一笑,推门而入,“他们不爱栓后门。”
话音刚落,重毓便瞧见颜儒胥停住了步子,被点了穴般僵在了原地。
一股淡淡的奇异清香,带着几许水汽的温热,从里头扑面而来。
但听得“扑通”一声,颜儒胥浑身瘫软跪在了地上,重毓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木门便“啪”的一声巨响,合上了。
掌风凌厉,武学上乘。
“你看到什么了?”重毓只觉此时心跳如擂鼓,不由暗暗运起了浑身灵力。
颜儒胥神情恍惚,还没来得及说话,木门便被人重新打开了。
“殿下,我家主子请你进去。”一个彪形大汉抬手朝里一引,看了眼趴在地上冒冷汗的颜儒胥,道:“你便留在外头歇息吧。”
重毓扯了扯嘴角,只得留下颜儒胥跟了进去。
白天看来,这里头确实大得有些不像乐师住的府邸。真要说起来,恐怕王都里有些妃子的宫殿都没他住得这般宽敞雅致。
不远处那个湖……是在冒热气么?
“我家主子在里头备了茶,殿下请进。”
重毓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昨天晚上春归故事里的负心汉,此时就闲情逸致得坐在她的眼前。
“乐师方才?”
将迟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得给重毓倒起了茶,一头湿漉漉的墨发随意用了根簪子插着,甚至还在往下滴着水。
“看来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重毓定了定神,歉然道。
将迟莞尔一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光临寒舍,都正是时候。”
“乐师真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嘴皮功夫都没有,某还怎么在这云河王都里待。说起来,殿下此番驾临,不会只是为了蹭杯茶喝吧?”
重毓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被他给呛出来,只得放下杯子,说:“空霜节时,你——”
“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在意。”将迟盯着重毓,目光灼灼。“除了此事外,还有呢?”
他怎么知道还有?
重毓心下一震,又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我能信你么?”
将迟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的这般直白,问:“殿下为何要信某?”
“你好看。”
将迟不禁愕然,随之哂笑道:“殿下这个理由……倒是叫某颇有些不便推辞。何事相求,不妨直说吧。”
“替我查个人。”
“谁?”
重毓深吸了一口气,“唐寒栖。”
“定金五十两,三天内答复。”
……
此事一成,重毓出来时只觉轻松了许多。
流光也已送了回去,颜儒胥正坐在马车里百般无聊得缠弄着窗帷上的流苏。
“你方才瞧见了什么?怎么吓成那样。”
颜儒胥黑着脸,愤愤的说:“他瞪我!”
瞪你一眼就给吓的跪在了地上……
重毓颇有些无奈,也不作声,只是侧首向马车窗外看去。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男人扛着捆柴火满头大汗得走进了杜若府,忙推了推颜儒胥,问:“那人你可认识?”
“他?他不是杜若府里的下人么,好像叫什么,征沙。”
杜若府里的下人,怎么和五姐那般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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