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
唐佛如端着方用来洗过脸的青灰鱼洗盆推开了厢房门,正欲拿去花坛旁浇了水,忽然瞧见空中一点飞舞的蓝光,不禁驻了步子。
待她细看一眼,才发现是只发着光的纸鹤。
这信术唐佛如自然是认得的。
她赶忙放下水盆伸手去接,那点光便摇摇晃晃地落进了她的手心里。
待展开一看,她心中了然,脸上现出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瞌睡虫,看什么呢?”
这一出声可把吓得唐佛如浑身一颤,她恼羞成怒地回头一看,原是玄稚。
这厮毫无征兆地朝她欺身而去,似是想要看清纸鹤上的墨迹。
几缕青丝划过唐佛如的脖颈,燥得她脸颊一热,连忙一把将玄稚推开了。
“要你管……”
鼻息处仿佛还若有若无地留着方才那股淡淡的茶香。
唐佛如红着脸瞪他一眼,将纸鹤揉成一团放进了衣袖,忙端起鱼洗盆,贼心虚般地跑走了。
玄稚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半,屋顶上排排趴着三人一猫。
“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你确定没瞧错?”重毓揉了揉发酸地肩颈,问玄稚。
玄稚瞪着眼睛压声道:“绝对没错!”
颜儒胥打了个哈欠,一边不耐烦得用胳膊推了推扁七,道:“你往边儿上挪挪!”
扁七非常委屈,扭着胖胖的身子便跳下了屋顶。
这肥“猫”一走,颜儒胥瞬间便觉得舒服了不少,忙往边上挪了挪,使得瓦片相撞发出了些细微的声响。
“嘘!”
玄稚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紧盯着酒栈后门处,眉头深凝,神情分外凝重。
八字还没一撇呢醋劲倒是挺大……颜儒胥撇了撇嘴,倒也安生了下来。
没过多久,三人果然见到一点光辉飘进了唐佛如的厢房里。
不过一会,唐佛如便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来,左顾右盼着轻步跑去后门处,窸窸窣窣地开起了门锁。
但听得极为清晰的“啪嗒”一声,锁开了。
外边走进来个墨衣男子,面容虽看不大清,举手投足间却觉风度卓然。
重毓心下一沉,当下便认出了这男子。
三人屏着呼吸观察起来,隐约听得唐佛如小声问了几句话,男子心不在焉地答着,随即便见唐佛如伸手要去扶他手臂。
颜儒胥正看得起劲,突然便发现身旁少了一个人。
“玄稚!”
待重毓反应过来时,玄稚掌中已现出来一团极为妖冶的紫色火焰,光影一闪,长枪虚现。
再眨眼时,玄稚已然跃至距唐佛如二人极近的一座小石灯塔上,双方只差数步之远。
他身形一拨,引枪朝男子击去。
唐佛如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将身旁的男子挡至身后,慌慌张张地抬手打出来一个不堪一击的术盾。
在幽暗的月色里,这个小小的术盾竟如此刺眼。
玄稚自然是不将这小小妖盾放在眼里,枪尖尚未触及时,飞击时引来的气流便将那盾破了个干净。
蛮涯上族滔天的气势瞬间便将唐佛如击飞出数步远,生生撞倒在墙上昏死过去。
玄稚执枪向那男子刺去。
枪尖眼看便要捅进他胸口,这男子却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但见眼前银光一闪,玄稚只觉腕部忽然一沉,长枪被一把剑猛然砍下,倏地划过那男子身前,枪尖紧紧压地。
那剑在月下幽幽散着极淡的光辉,正是名震上界的名器“长月”。
“这人你杀不得。”重毓收剑入鞘,挡在了将迟身前。
玄稚越过重毓的肩膀看着那男子,神情复杂。
这人方才死到临头,竟然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方才有一刹那,玄稚好似觉察到了一股绝对压制于他实力之上的压力,而后瞬间消失,短暂到他甚至以为是幻觉。
手心传来的阵阵刺痛告诉他并不是。
玄稚暗自在衣服上抹去了掌心处的血迹,钻心的疼痛感让他愈发清醒。
“殿下好礼教。”将迟淡然一笑,波澜不惊。
“原来是云河的宰相。”玄稚讽道,“我本以为是唐寒栖,这才迫不及待便出了手,想必把大人吓坏了吧。”
“什么大人,在下不过是一庶民罢了。”
将迟督了眼重毓,又朝玄稚笑道,“殿下若这般想与唐王一战,却不该在此处。”
“什么意思?”玄稚凝眉,问。
“近月蛮涯连连攻下我云河七座城池,唐王自然不会坐视。”
颜儒胥刚从屋顶上急匆匆地赶下来,听到此话不禁出声问:“唐王不是病了么?”
将迟笑道:“是啊,这下一病不起了。”
似是有意提醒重毓般,他道这话时拖长了调子,好像有些意味深长。
重毓负手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将迟从颜儒胥手中接过唐佛如,抱着她朝屋内而去。
玄稚忙拉住他,问:“你带她去哪?”
“在下徒儿被殿下打成这样,殿下莫非还不准在下治?”
徒儿……
玄稚这才想起方才唐佛如被他一击震飞出三丈远时的模样,他悻悻地松开了将迟的袖子,不再说话。
待将迟走远了,玄稚才回过神来,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他了。
今夜颇有些不同寻常。
这次动手确实唐突了些。
在玄稚看到将迟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把将迟的样子同记忆里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唐寒栖联系了起来,若不是重毓出手,将迟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还有那股滔天的压力……
月色下,他手心里的伤口仍在淌血。
莫非重毓一直在隐藏实力?
玄稚心尖一颤,只觉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
重毓铺好了被褥正准备睡下时,忽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在外头徘徊着。
她走上前去推开了窗,冷风灌了进来,原是颜儒胥。
“还不去睡,晃悠什么?”
颜儒胥面色犹疑,道:“唐王的事,你怎么看?”
重毓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将大哥说他一病不起,也不知是真是假。”
重毓缩了缩身子,说:“他俩向来不对付,许是笑言。”
“唐王仙道都叫人毁了个干净,他去打仗同送死有何区别?”
“你觉得他真的去了么?”重毓突然问。
颜儒胥愕然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但听得重毓道:“以后任他名扬天下也好,病死床榻也好,都与我无关。”
几点白絮悠悠飘下,朔风轻起,吹进来些许落在了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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