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么额师父,额师父就四你师父,嗦起来你还四额大师姐嘞。”重阳翻了个白眼,似乎对重毓忘恩负义的行为很是不满,“你那把长月剑。就是额师父给你滴。”
只这一刹,重毓忽然觉得好似被人猛地自头浇了桶冰水,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僵直。
她缓缓放下茶杯,盯着里头的茶水愣了片刻,而后朝重阳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还交代什么了?”
“啥也没交代。”重阳宽慰她似的摆了摆手,“你晃心,师父就是让额回来看看你,不会让你跟额去三里头砍柴的。本来二师姐也要来,师父不让——”
重毓一怔,“二师姐是谁?”
重阳顺手从果盘里拿过一个苹果,他啃了一口,模糊不清地说:“一个老婆子,你没见过。”
隐约间,重毓仿佛感觉到体内的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晃……
“大师姐,你让额看看那把剑,咋样?”重阳笑嘻嘻地问,露出了十二颗黄牙来。
重毓没有说话。
“阿毓,哥哥额都叫你师姐了,给个面子!”
重阳伸手一推,重毓便从矮凳上闷头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咋,咋了?”
重阳呆愣地拿着苹果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轻声问她。
无人答话。
几日后。
“本宫跟你说,本宫有次一个人在青葵城的一座山里采药,大清早,天都没亮——你猜我碰着了什么?一女的!脸朝地,通体雪白,就那么光着屁股趴在山路上。”
“啊?”女子惊呼一声,“好可怜呐,她是不是……”
男子啧啧几声,“本宫当时和你想得一样。你别说,本宫当时还特意把衣裳脱了给她盖在身上,不管是死是活,好歹是个姑娘,叫人瞧见她光着身子总归不好,你说是不是?”
女子连忙夸赞:“殿下真是心地善良。”
“嗨!这还用说。本宫当时还寻思,她若是活着,本宫就带她下山去瞧药师。若是死了,大不了本宫累点,给她挖个坟。可谁知道,就在本宫把她掀过来准备探探鼻息的时候……把本宫吓得尿都差点撒出来!”
女子忙问:“殿下把她掀过来的时候怎么了?莫非这女子死不瞑目?”
男子顿足而叹,说:“若是死不瞑目还好,她,唉,本宫现在想想都骇人。”
“怎么了?”女子追问。
里边突然没了声响。
重飒无奈地看着正趴在墙上偷听得起劲的重毓和颜儒胥,轻咳了一声,两人一听连忙站直,一会摸摸墙角的花瓶,一会瞧瞧店家挂在窗侧的灯笼,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这酒栈不错,不错。”重毓装模作样地推了推颜儒胥的胳膊。
颜儒胥连连点头,暗自佩服重毓竟能这般气定神闲。
没过多会儿,里边便传来了脚步声。
木门一拉,探出来一张无眉脸。
重阳见是重飒他们三人,又惊又喜,忙让他们进来,一边招呼道:“你们到的正是时候,歌舞班子马上就要过来了。”
再一看里边陈设,一张梨木镂花八角几,上头置着水果、糕点若干,皆用上等的青花瓷盘装盛着,另有五张黑漆海棠椅,墙角摆有陈酒数坛。正对着八角几的便是戏台,虽不如露天场的宽敞,倒也不小,在单个的包间里算大的。
王都里都传重阳抠门吝啬,只有别人请他吃的份,他从不请别人——如今看来,到底还算大方。
“哥哥你坐这儿,好位子,看戏正好。”重阳殷勤地给重飒抬出中间的椅子,而后坐在重飒右侧,随即亲切地问候重毓,“阿毓,你上次突然晕倒吓了我一大跳,没什么大碍吧?”
重毓心里咯噔一下,笑道:“那天累着了。”
此前还从未听过重阳正儿八经的说话,如今听起来,竟还觉得颇为动听。说话一好听,连带着他的脸好像都清爽了不少,白发星眸,除了没有眉毛看着有点儿古怪之外,还真有几分高手的感觉。
重毓一边打量着重阳,一边拍了拍颜儒胥的肩膀,示意他在重飒左边坐下。
颜儒胥惊恐得连连摇手,指了指坐在最左的那位陌生姑娘,重毓忽略他无声的抗议,一把将他按坐下去,而后自顾自的坐在了最右边的位置。
重毓刚一坐下来,便立刻察觉到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一个怪圈。
这圈始自重阳一个劲地同重飒搭话,重飒爱答不理,倒是常常越过颜儒胥去同最左侧的红衫少女闲谈,这姑娘长得的确很美,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只是眼神不定,总是游离于颜儒胥和重毓两人之间。
“来,小恕,给八殿下和十一殿下行礼——”重阳忽然站了起来,房内寂静无声。
名叫小恕的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不知所措地看着重阳,红着脸站了起来,手也不知该往哪放了。
重毓一眼便看到了她双手上厚厚的手茧。
这时,重飒出声道:“今天就咱们私下里几个,用不着那些个繁文缛节。”言毕,他朝小恕莞尔一笑。
见鬼了。重毓呛了口茶,连连咳嗽。
“民女小恕见过十一殿下。”红衫女子以为重毓在暗示她,立时慌了神,又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动作生疏地朝她作了个揖。
颜儒胥见这女子行礼,脸一臊,便站起来也要作揖,重毓忙抬手把他拦下,对小恕道:“坐坐坐,我刚就是呛着了。”
“多谢殿下。”小恕又作了个揖,待她坐下去再抬起头时,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睛。
怎么就要哭了……重毓窘得要命,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暗自期盼那歌舞班子快些上场,好把她从这尴尬中拉扯出去。
幸好不过多久,舞姬们登场时急促的鼓声便将这尴尬消散了个干净。
这一晚上下来,台下实在比台上精彩得多。
到散场结束时,重飒竟然不知何时同他左侧的颜儒胥换了位置。重毓带着颜儒胥起身告辞的时候,意外发现重阳的脸可谓臭到了天际,反倒是重飒满面红光,不时同身旁的小恕谈笑风生。
“八哥,你要同我们一块回府吗?”重毓临走前问了一声。
重飒看了眼垂眸不语的小恕,笑道:“你们先回,我再和重阳喝点儿。”
一旁臭脸的重阳闻言,顿时春花烂漫起来,下意识的抓住重飒的胳膊,朝重毓他们摆了摆手,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快些回府吧。哥哥若是喝醉了,我到时候将他送回去便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重毓抱了抱拳,朝身后侧的颜儒胥道:“儒胥,走吧。”
颜儒胥逃命般的扭头就走了。
就在那一瞬,小恕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直越过重毓向颜儒胥的背影望去——可她望了个空。
待小恕颇为失望的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门口的重毓还没有走,她抬头一看,正和那神情清冷疏离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重毓淡淡一笑,对小恕说:“告辞。”
小恕手脚冰凉,呆看着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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