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脸死了。
向来准时的长脸这回失约了。重毓拿着长月剑在星斗崖上翘首企足得盼了他一天,因为前天长脸还兴致勃勃地同她说,是时候教她些术法了。
重毓没有等到他,反倒是等来了面如死灰的重飒。
“回去吧,他来不了了。”重飒喘着气朝她招招手,顿了顿,“老孟走前给你留了个东西,他说很重要,我给放在了你枕头下边。”
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的长脸叫老孟。
老孟给重毓留下的不是什么藏宝图,也不是什么名震八方的绝世神器,而是一本由他本人手写的,独一无二的仙决集。
书封上方方正正的写着几个大字:应无所往,而生其心。除这八个字外,老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写下了他的姓名,似乎并不想让人注意到,却又不得不写。
这本手掌厚的仙决集,是长脸苦苦修行了四百七十三年的全部心得。
孟鹤山,云河第七代二品午将,只要稍微去藏书阁翻翻相关的卷轴,便很容易找出他的名字来。
长脸骗重毓说他无名无姓,也并不怎的担心她跑去藏书阁翻书。因为他在受重廷之请去教这个女娃娃武功的时候,便曾听人说过,这十一皇子流落在外,从没念过书,所以不认字。
孟鹤山有时候气急了,也会拐弯抹角的笑重毓是个文盲,重毓假装听不懂,反倒是“长脸”“长脸”叫得愈发起劲。
长脸一听,脸拉得愈发长了。
重飒说,老孟的头不见了,被江湖人揭榜的人砍去换了赏钱。
“看到我这个脑袋没有?在黑市上值三万两黄金。”
长脸很爱对重毓说这话。
现在好了,三万两黄金不翼而飞,孟鹤山死后铁定抱着自己空落落的脖子到处骂娘,跋山涉水的四处去找他的头。
“渡光,折骨……”重毓翻动着孟鹤山留给她的遗物,喃喃念着。
这两招,重毓曾有幸看到长脸练过,术决之繁杂困难,力量之霸道狠厉,无一不让人咂舌。重毓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学,长脸嗤笑一声,让她要么滚回去睡一觉,要么老老实实再等个几百年。
三十年行不行?重毓缠着他问。
长脸拉下脸没好气的说:甭管几十年了,我看你还是先赶紧把你今儿个的马步扎完,照这样下去来他个一千年也不行。
重毓在房里待了十七天。
期间哪怕是孟鹤山出殡的日子,她也不曾出过房门一步。
既不必送,也不能送。
十七天后,重毓推开窗户,天色正晚。
她没有点灯,房里也是一片昏沉。
就在这冷青色的寂寥中,重毓甩手一掷,扔出去一本书。
那书一飞出去便立时化成了灰,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这由四百七十三年艰苦修行汇聚起来的无上圣籍,还未来得及为世人所知,就烟消云散了。
杜若府。
“大哥,昨儿个晚上人出来了。”
将迟往湖里扔下一把饵料,“怎么样?”
“我看和之前一样,杨老刀蹲得最近,他也说没啥变化。”
“知道了,把人撤回来吧。”将迟似是早有预料,并不如何惊讶。
属下却满头雾水,接着道:“大哥,你说她十几天啥也没学会不说,一出来就把书给烧了,这是做什么?”
将迟敲了敲属下的脑门,笑而不语。
这时,一个肩扛大刀的方脸短脖的魁梧男子威风凛凛地走上前来,脸上一道从左额斜砍至右颔的大疤,正是方才所提到的“杨老刀”。
杨老刀虽长了一副鲁莽样,看着便像是个力大无穷可倒拔垂杨柳的猛将,实则却恰好相反,刀法耍得实在一般,别人给他起这名完全就是为了取笑他白长了副使刀的好皮囊。
他的一身本领,全在脑袋和腿脚上。
杨老刀眼可观六路,耳可听八方,一招高阶仙决“乘风驭云”练得炉火纯青,飞檐走壁之轻功更是独步天下,若论起刺探情报这一本事来。他杨老刀如若称二,云河上下便无人敢称一。
此番他走来,早就把将迟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远远地便笑嘻嘻得朝那属下挥了挥铁球般的拳头。
“方芙蓉,和老子喝花酒去!”杨老刀粗声嚷道。
被叫做方芙蓉的男子咧嘴一笑,“你付账?”
“老子付就老子付,瞧你那穷酸样儿。”杨老刀走过来一把勾住方芙蓉的脖子,直勒得他踉跄了几步。“老大,我们走了?”
将迟一心喂鱼,没工夫搭理他们。
等一壮一瘦二人勾肩搭背走得没了影,瓷坛里的饵料也正好投完。
“殿下今日怎么得了闲?”将迟负手而立,侧顾看向身旁一身素衣头戴斗笠的女子。
重毓眺望着湖景,神情平静如常,“池鹭园,飞阁流丹,青山绿水,价值连城,乃老祖宗一百七十六岁时王上所赠的贺礼。只可惜她老人家没能扛过一百八的大劫,短短住了五年便驾鹤西去。老祖宗驾崩后,这处地方就成了人人紧盯的红烧肉,可王上谁也没给。”
“约莫七年前,池鹭园一夜之间成了杜若府。”重毓一顿,莞尔笑道:“可见乐师琴技盖世无双。”
“殿下看这景可还缺点什么。”将迟唇角含笑,给重毓斟了杯茶。
重毓说着取下了头上的斗笠,“过来看看?”
将迟闻言,饶有兴趣地走到了她身侧。
“缺灯。”
话音刚落,重毓便倏地将斗笠飞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斗笠掉进了湖里。
夜色朦胧,白日里烟水空蒙的碧湖此时看去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大墨汁,什么青山小荷什么锦鲤浮萍,连着那顶重毓刚扔下去的斗笠,一并叫黑夜融没得干干净净。
这时,湖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盏烛火摇曳的小荷灯。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
到最后花灯满湖,眺目望去,满眼都是粉白相接的荷花,花蕊灼目,照亮一池碧水。
风一吹,耀如银河。
重毓喝了口茶,问:“好不好看?”
“好看极了。”
重毓抬头看向将迟,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脸上一臊,顿时飞上两抹红霞。
“殿下今年十六?”
重毓看着他,眼里噙笑,“乐师呢?”
将迟仍看着她,“若是没有记错,应该是二十四。”
“这湖好不好看?”重毓抿着笑,又问。
将迟垂眸看着满湖的花灯,“好看。”
重毓笑道:“真的?”
“真的。”
重毓渐渐收了笑意,正容道:“好看的话就帮我查个人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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