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虚空。
也不一定。
也许只有三五立方大小。
但他没法动。
他的上下左右都是虚空,没有一丁点受力点。
红色毛衣男沥青堆积的丑陋脸庞上一片惊骇茫然,他想要靠怒吼来为自己壮胆,却发现怒吼在出口的一瞬间就消散一空。
在这寂静纯黑的虚空中,只有他孤独一人。
恐慌、茫然、挣扎、绝望。
各种情绪相继袭来。
然后退去。
最终。
平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天,也许是一万年。
当思维也陷入了停滞,时间在这里就彻底丧失了意义。
一个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直接在红色毛衣男的耳膜上震荡起来。
“在这静止的虚空中,温度会越来越低,你的身前有一垛柴火,你可以钻木取火以度过严寒。”
停滞的思维重新开始艰涩地转动,缓慢理解了对方的话语。
然后红色毛衣男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似乎是属于之前叉在自己利爪上的那个少年的。
他的记忆连贯起来,终于倒带回了进入这片虚空的前一刻。
静默的大巴车的最后排。
他像天神一样挺立,将少年叉在半空。
鲜血,从少年肚子上那硕大的豁口中哗啦啦地流出。
只需要轻轻一分,他就会如之前的所有目标一样被撕成两半。
然而这时,少年微弱的声带发出了两个字,“是梦”。
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利爪像是嵌在了钢筋水泥中一般,一分一毫都无法动弹。
少年的表情平静得像感受不到痛苦。
毛骨悚然的感觉凉透了整根脊椎,一股恐慌汹涌而来。
明明他才是梦魇,但为何却像是自己陷入了噩梦?
莫名的压抑笼罩在心头,让他不得不依靠吼叫将其发泄出去。
但是吼叫并没能出口。
或者说,任何声音在离开口腔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丝毫无存了。
四周的光亮以爆炸传递的速度暗淡下来,黑暗迅速包裹住了连同他在内的一切。
大巴、乘客、少年、怪物,全部被黑暗吞没。
帷幕落下,演员离场。
他利爪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整个舞台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后,舞台也消失了。
他立于虚空之中,或者说躺在上面、倒立在上面都行。
反正在几个心思之后,他就彻底丧失了对空间的感知。
心念电转,但是没有想出任何办法。
他甚至对眼前的一切比旁观者更加茫然。
自己明明还处在巨大的优势中,怎么突然就陷入了虚空?
逆转来得太陡,他不仅没有准备好接受,甚至无法理解。
茫然。
然后是徒劳的思考。
然后,是徒劳且绝望的挣扎。
然后,是绝望的平静。
然后,他放弃了。
于是这片虚空中唯一还在运动的思维也渐渐停滞下来。
他即将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化为虚空的一份子。
而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在这静止的虚空中,温度会越来越低……”
声音,在坚冰封印的心灵上凿出一道裂缝。
一股股思维从裂缝中泄溢出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汹涌。
裂缝蔓延了坚冰的所有表面。
终于“啪”得一声四分五裂。
怪物,红色毛衣男,重新活了过来。
然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寒冷。
皮肤上的立毛肌颗颗收缩,鼻尖冻得通红(虽然看不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着。
“柴火!柴火!柴火在哪?”
红色毛衣男哆哆嗦嗦地在四周的虚空中双手乱挥探索。
这里没有参考系,他只能以自己为参照。
他不敢移动,害怕走反了找不到对方说的柴垛。
终于,他碰到了一根粗砺的、温暖的木柴。
跟着摸索过去,上上下下,确定大概有十来根的样子。
钻木取火……
他没有经验,只能顾名思义。
轻而易举地用利爪将一块木头劈成两半,然后另一根斜斜削成尖条。
然后蹲下,将半根木条横在膝盖上,两只爪子笨拙地夹住尖木条在另一根上反复旋转搓捻以钻洞。
这种方式非常费力且低效,但问题不大。
红色毛衣男拥有相当强悍的肉体力量,足以支撑他点燃木柴。
木屑翻飞,一丝丝黑烟在木条尖端缭绕而起。
红色毛衣男见之有效,于是更加快速地转动尖木。
黑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冲鼻而上。
“咳咳咳咳。”红色毛衣男那被呛得咳嗽不止,两眼也被熏得发红欲泪。
这个感觉,如此熟悉。
久远而深刻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腾到记忆表面。
浓烟、大火、倒塌的梁柱、封闭的通红铁窗、燃烧的扭曲焦尸……
“啊啊啊!”他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将木柴大力扔出。
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起来。
深呼吸!深呼吸!
新鲜冰冷的气流顺着鼻腔进入呼吸道,驱离了黑烟。
但是,太过寒冷了。
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青紫,虽然这里没有光,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青紫色。
他必须尽快点燃柴火!
摇摇头,拼命将恐惧的记忆压下,重新跪伏摸索到两根木条开始钻。
……
另一边,靠在车窗上小憩的陈直睁开了眼。
眼神清澈透明,丝毫不像是刚刚醒过来的人。
大巴高速前行,车窗外的景物一闪即逝。
青绿色的田野、脱漆生锈的铁皮站牌、公路两旁茂盛生长的野草……
只不过站牌下空无一人。
陈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梦境。
但……眼前的又是什么?
他的眼前清晰地呈现出两重视野。
一重是正常的车厢内的景象,乘客们七歪八倒,沉入安眠。
另一重则是深邃无垠的虚空,一个戴着破旧礼帽,穿着肮脏红色毛衣的男人正漂浮其中惊慌失措。
伴随着对方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红色毛衣男流露出来的思绪、记忆。
但这些记忆并不连贯,有小时候和其他孩子玩耍的片段,有昨天吃的三餐的食谱,有阴暗逼仄的地底空间,有火光冲天的倒塌楼房。
而且对方的情绪波动越大,流露出来的记忆就越多。
然而,随着红色毛衣男发现了挣扎的徒劳,情绪渐渐消沉低落,流露出的思绪也就越来越少。
终于,当红色毛衣男陷入绝望,思维停滞之时,陈直就无法再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丝一毫的记忆了。
陈直微皱眉头,心起一念,于是虚空生响,“在这静止的虚空中,温度会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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