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睢阳城。
残败的城墙,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城墙上,还有几处战火未曾全部扑灭,闪烁不息,却随风忽大忽小,带着浓浓的硝烟味,充斥着整个城墙。
此刻的城墙,躺着数千个浑身浸透在血里面的睢阳城军,全都紧闭着双眼,陷入了沉睡之中。
但是地上更多的,是已经冰冷的尸体,所有人都已经记不得,阵亡了多少人,重伤了多少人,所有人只知道,守住城墙,是唯一的目标。
满地的残肢,断臂,一层层鲜血铺在已经半凝固的血痂上,有的尸体,甚至半边身体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双不甘、不屈的眼神。
整个城墙,都被血色笼盖,仿佛被无数血液淋了几层,发出一阵阵恶臭,令人胆寒。
城墙下,堆积了数米高的尸体,有敌军的,也有睢阳城军的,如小山一般堆积在城墙之下,与无数的废弃的攻城器械,在烈火的燃烧下,渐渐化作一对灰白色粉灰。
还有那渐渐凝固的血河,绵延数里,仿佛一张巨大的血网,盖在大地之上。
二十里外,是安陵军驻扎之处,此刻的安陵军营,也与睢阳城一般,静得可怕,静得悄无声息,静得仿若天地已经失声。
只有一缕缕秋风,在呼呼的吹过,带起一阵腥血味,飘向远方。
天地,寂然。
夕阳,染霞。
“看来,叛军此次收兵,顶多两个时辰,叛军休息够了,便会趁夜攻城,进行最后的大决战。”
一个浑身浴血的将军站在城墙上,注视着二十里外的叛军军营,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此人年纪大约四十岁,中等身材,国字脸,双手过膝,虽然脸色极为苍白,毫无血色,却充满了坚毅。哪怕他现在浑身都是血色,甚至七窍都有一些血丝流出,身上所穿盔甲早已分不清颜色,披在后面的披风,也早已经碎成了几根布条。
不仅如此,他的脸上,身上,所有地方都被一层层血迹覆盖,银色盔甲,也出现了数十条裂痕,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破裂。
但就算这样,他的脸上也从未露出半点畏惧。
虽然现在双方已经停战,他的手上,却依然死死抓住一张赤色大弓,任由身上的血液不停的顺着弓身留下。
此人,是睢阳城的城主。
血战六天,所有的城守军,未曾一眠,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等着帝都的援军到来,等着那个神一样的老太尉,等着他们的希望。
但是人力有时穷,血战数天,所有人都基本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是潜力,都已经激发,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睢阳城在六日前与柳一鸿一战,只剩下的十万城守军,而如今,整个睢阳城的守军,只剩下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不足三万人!
算上之前牺牲的二十万城守军,如今睢阳城已经折损天玄整整二十七万大军!
这还不算剩下这三万人当中重伤濒临死亡的人,若是算上,恐怕……
睢阳城主不敢再想下去,这个数据太沉重,没有人愿意去接受。
即便是剩下这不足一万兵力,也已经全部瘫倒在地上,如果现在叛军进攻,绝对没有一点抵抗之力。
叛军之所以选择暂时退去,也是因为在最后关头的时候,睢阳城中无数的士兵,选择了自爆,与叛军同归于尽,刹那间,数千团血雾爆开,于此同时,叛军也失去了数万生命。
叛军被睢阳守军的疯狂所慑,最后只得带着无尽的惊惧和佩服,如潮水般退出了二十里。
否则,像现在睢阳城这么安静的情形,绝对不可能出现。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吾也绝不退后一步,睢阳的大好男儿,也绝不会离开此城墙半步!”
睢阳城主心里运气大喝,让所有的将士心中不由一震!
今日下午,本来睢阳城墙就要失陷了,城守军某副将都劝睢阳城主退回城内进行巷战了,无数城守军却选择了自爆,逼退叛军。
但那只是阻止了一下叛军攻城的速度而已,睢阳城军还有几人,就算全部自爆,也只是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已,叛军的神风将军柳一鸿当然清楚,并未立即鸣金收兵,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城主弯弓搭箭,气势大涨,随即,一抹血色就如闪电一般,激射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远处叛军主帅高台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没多久,叛军的进攻就被勒令停止,收兵退守二十里之外。
那时正在血战的副将,正好亲眼瞧见了这一幕,城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一点停顿,而且,他看得清楚,城主的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叛军主帅,柳一鸿的左眼。
否则,睢阳城墙恐怕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据说,柳一鸿是凝神圆满的修士,而睢阳城主,只是一个凝神五重的修士,却射伤了柳一鸿,可见城主的箭术之高超。
“城主,你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些元气,我先看着,等会儿还有大战呢!”副将看着城主的眼神颇为崇敬,皱眉轻声劝道。
刚刚城主的惊世一箭,肯定是有所代价的,那一箭之后,城主凝神五重天的修为元气一丝不剩,而且还激发了潜力,伤到了本源。
睢阳城主也不推辞,重重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叛军军营,哪里也没去,直接盘腿坐在城墙上,迅速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副将脸上浮现几分敬重,示意身边的人到其他地方守卫,自己,则是站在城主的身边,一动不动,仿若乔松,为城主护法。
时间悄然流去,黑夜降临,天际染墨,叛军军营,此刻,却是灯火通明,火把闪耀!
副将双目一缩,嘴里喃喃:“叛军,最后的攻城了!”
盘坐在地上的城主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蓦然睁开双眼,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嘴里大喊:“睢阳男儿,战!”
“战!”
“战!”
“战!”
睢阳城上所剩不多的所有守军,连同城主和副将的亲卫,仿佛都受到了感染一般,“噌”的从地上跳起来,傲视城下正徐徐推进的无数的叛军,战意冲霄。
近万人强大的气势和战意仿佛凝聚成一柄血色大剑,直冲云霄,即便是这暗夜如墨的夜空,也仿佛被撕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黑暗之后的残月。
决战,起!
“轰隆隆!”
在这个时候,天空猛地乍起一声响雷,似在响应睢阳城守军的战吼,一道银白色闪电,划破漆黑的天幕,刹那间,天地亮如白昼。
但是下一瞬间,闪电消失,天地重新归为黑暗,只剩下安陵叛军“踏、踏、踏”,大地也为之震撼的行军声音。
几乎是于此同时,“哗!”密集的雨点从天而降,一个呼吸间,就升级为倾盆大雨,伴随着轰隆作响的惊雷,世界仿佛进入了末日。
雨水,冲刷着城墙上的血迹,也冲击着睢阳城守军的身体,露出他们原有的样貌。
近三万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雷雨中,看着城下渐渐靠近的叛军,一动不动,只是紧握着手里的大刀、长枪,任由叛军借助云梯爬上了城墙。
“杀!”“杀!”
城墙上刚爬上几人,睢阳城主和副将就几乎同时吼出,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噗!”一颗上好的人头高速飞起,带着双目极度的不甘,重重地落在城外,落在正在冲锋的叛军之中。
只是眨眼间,海潮般的人流,就彻底将其淹没,成为脚下的一抹血水,一滩碎骨。
副将如此神勇,睢阳城主也丝毫不差,只见他从后背抽出一支血色长箭,搭箭,弯弓,“咻!”长箭应声而出,宛如血色闪电,眨眼消失。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正在攀上墙头的两个叛军,双双被一支血色长箭刺透胸膛,两人一同随着长箭所带来的力量,冲飞出了城墙!
一箭双人!
两位长官威猛的身姿,充斥着在场所有守军的脑海,鼓舞着他们的心神。
“杀!杀!杀!”
叮叮当当!
轰!轰!轰!
瞬间,城墙之上,就充斥满了刀光剑影,爆鸣声不断,厮杀声不止,惨叫声不停,刀剑入体,血色漫天!
每一个守军,就仿佛是天兵一般,每人间距一米,城墙爬上来一个,就杀一个,攀上来一双,就斩一对,倾盆大雨中,冰冷的雨水打在所有人的身上,洗涤着所有人身上的血迹,却让守军所有人越发的冷静。
虽然冷静,却仍然疯狂!
一个筑元六重的小兵,奋力杀敌,最后力竭,刀钝。
他想也不想,把钝刀往地上一扔,胸膛高挺,纵身往城下一跳,轰!
一朵血色云雾,轰然绽放,巨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瞬间带走十七个正在攀墙叛军的生命!
血雾弥漫,却瞬间被雨水带走,只留下一地碎肉,散发出最后的余热。
睢阳城主目睹着这一切,一双虎目早已布满了血泪,喉咙不断地翻滚,嘴里似在喃喃,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兄弟,走好!
他的内心苦涩不已,他知道,这些人,原本都可以不用死。
早在叛军到来之时,柳一鸿就曾多次派人来劝降,而且授以高官厚禄,但是全都被他一一回绝了,甚至最后更是直接斩了劝降使者,以表自己之忠心,之决心。
入宫自己答应投降献城,这些好男儿就不会命丧于此吧。
睢阳城主脑海里不由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手上搭箭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一点。
“大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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