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达了丰都,罗三还从未来过丰都地界,不过罗大罗二对于这座比安阳大了不少的城池总是念念不忘,两兄弟经常揣着大笔银子跑到丰都去花天酒地,回来在挨李云的鞭子。
城墙上还有未褪去的血迹,诉说着这个城池经历的一切,罗三本以为这里会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结果却发现平静的不像样子,除了城墙上的云字王旗被金帐鹰旗取代,其他的仿佛根以前的云阳城没什么区别。
守卫检查着过往的行人,城门口排起长队,不时还有小商小贩穿梭在队伍中叫卖着食物,但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城门口的几对守卫。
跟罗三在路上碰到的草原轻骑兵不同,一身重甲铁马,手握钢枪或长锤,腰别长刀,全身重甲只露出两个眼睛。
没有草原骑兵的轻佻妄为,沉默的屹立在两旁看着人来人往的队伍。
浮屠守门。
“破阵铁浮屠,他们怎么连城门都接管了。”赵叶吧唧着烟枪自言自语的说道。
“商队?”看到马车群,一个铁浮屠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旁边的骏马因为长时间批在身上的重甲有些不耐烦。
赵叶不明白这让铁浮屠出来看城门是什么个意思,不论是人还是马长时间披着这一身,简直要命。
“正是,这是通关文书,还请军爷长眼。”虽然铁浮屠用着比较标准的中原话问道,但赵叶还是用草原语回答,人在屋檐下,低低头罢了。
铁浮屠结果文书扫了一眼,对着赵叶道:“这边走。”
跟着铁浮屠穿过人群,罗三才发现他们竟然好给商队开了一个专门的通道,若是在中原这并不稀奇,可这群草原蛮子这么快就入乡随俗了吗?
城门口一年轻人身穿戎装摇头晃脑的看着书,看到有商队过来,招呼旁边的七八小兵准备检查。
像士子一样的年轻人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文书,点明人数,在通关文书上记录下来,从现在开始,商队不可少一人,跟着的小兵把所有箱子都打开检查了一遍。
年轻人对跟着的铁浮屠点了点头,铁浮屠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所有人不可带武器上街,需放商馆驿站,否则后果自负,放行。”
年强人用着流利的中原官腔说道,若不是缝在衣服上的部落印记,赵叶都以为这是一个中原士子。
说罢再次拿起书看了起来,经过其身旁的罗三瞄了一眼,他最讨厌的之乎者也。
正午时分,经过检查的商队穿过城门,赵叶旁边跟着一个小兵负责看着他们到驿站,进了丰都罗三才感觉到不同,安静,不管是卖东西的小贩还是店铺的商家都沉默的干着手中的活,来来往往草原兵顺着街道一遍遍的巡视着。
一切就像为了维持住往昔的假象,不大的商馆驿站勉强安排下一行人,这时候基本没有商队从云国经过了,所以大型驿站根本没有开放。
普通的商队他们宁愿压住手中的货物等待着一切平静下来,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赵家的实力搞来金帐的通关文书,他们手中大大小小部落的通关文书在这里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驿站的小厮麻木的引导着众人,门口的掌柜看有人到来走了过来,带路的小兵恭敬的锤了下胸口以示敬意。
掌柜很老,一身酒气,脚步甚至都有些踉踉跄跄,挺红的酒糟鼻,一张嘴露出满口烂牙:“北朝人,待多少时间?”
“补给之后马上离去。”
“武器不准出店。”嘟囔了两句,瘦小的老头在此扑到桌子上的酒里。
赵叶拱手示意自己明了,安排伙计去市集买些口粮,给马匹喂上精粮,车轱辘进行修补,补给可不是单单补充吃食。
罗三犹豫了一下,打算出去走走打听打听有没有小道士师傅的消息。
赵叶抽着烟枪坐在门口看着麻痹不仁的人群,想着在门口碰上的铁浮屠,想着店里醉酒的老头,草原在尝试安抚云国百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草原正在尝试把云国拉入自己的版图,不仅要地,还要人。
看起来一切太平,可想到在路上碰到的游骑,草原人真的把云国人当成人了吗?
苍生何其苦。
金都云国曾经的皇宫,微胖的杜安山正与来者在大殿内下琪。
刀疤从额头划过右眼睑,在深上几分怕是要瞎上一只眼,乱糟糟的胡茬肆意的生长着,一身铁甲,黑色披肩随意的落在地上,手边的银色长枪枪头朝下扎在地上,笔直的陪着主人下棋。
“无名,你输了。”杜安山的白子吃掉黑子的大龙笑道,提走黑子,棋盘一片白。
将军无名,银枪惊蛰,多月之前,血染百里江河。
“那输了?”无名轻轻落子,摸着下巴的胡茬问道。
杜安山指着棋盘笑骂道:“你这那还有还手的余地。”
无名仍在慢条斯理的看着棋局:“棋盘上不是还有我二三子吗。”
无名下棋,无子算输。
最终承认平手的杜安山无奈的看着无名,那有这么下棋的,他想赢莫不是要把棋盘填满不成?
将长枪拔出,原本光滑的地面多出个枪洞,无名喊道:“白脸,走了。”
从殿中大住后绕出二人,一猥琐的中年文书挤眉弄眼的对身旁一身白衣的少年低声说着什么。
白脸,脸白,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俊,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拿着纸扇,勾肩搭背的听着中年文士的话。
听到无名叫自己,白脸对中年文士笑道:“文和兄,小弟先走一步,来日再把酒言欢。”
“好说,愚兄还有些好酒。”
一步闪到无名身后,十几米的距离不过眨眼间。
“杜将军,告辞。”言罢,转身离去,跟着的白脸对杜安山笑了笑,轻悄纸扇跟着无名离去。
“无名将军,若是这棋盘再无黑子该如何是好?”杜安山将棋盘的为数不多的黑子挑出问道。
无名连头都没回,随手丢了一物,准确的落在棋盘上,杜安山定眼一看骂道:“大爷的,连棋子你都偷。”
圆润的黑棋在棋盘上旋转着,最终倒在一片白中。
沉默的军队站着大殿前,圆盾长刀的步兵看到无名出来,用刀敲着盾牌迎接着自己的将军,周围几十骑铁浮屠用长枪敲击着地面,在坚硬的石板上敲出道道裂痕。
无名抬手,军队重回寂静,身材矮壮的男子牵着一匹白马走到无名身前,无名回头看着皇宫雕刻着奇鸟异兽的的屋檐。
“真大啊。”
侍女收拾好棋盘,对杜安山施了个万福便退下了。
“文和,你说她是吗?”杜安山指着远去的侍女问道。
李文和叹了一口气道:“是啊。”
“妙啊,妙啊。”杜安山摸着皇椅上的龙纹说道。
“死字营探子,无名你的棋子真多啊,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啊。”
杜安山坐在皇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仿佛看到三十二前哪个争吵不休的朝廷,也有一人坐在此处,看着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拔刀相向,看着自己的将军沉默不语,看着自己众叛亲离,看着云国分裂,无声的看着。
“憋屈啊,憋屈,姓云的,你可真是天下奇冤。”杜安山拍着手说道。
赵文和坐在台阶上叼着不知哪里找来的草根,怔怔的出神。
“你说咱们能成吗?”赵文和吐掉草根问道。
杜安山带着笑意看着赵文和:“你说呢。”
赵文和想了想伸了个懒腰道:“也是,废话一句。”
杜安山大笑起来,笑的合不拢嘴........
另一头,回到军营的无名坐在椅子上闭目听着白脸的汇报。
“暗麟卫我让死字营去拖死,轻国骑在前线比较麻烦,不断的斩杀着前线的斥候,三大营都不适合对付他们,曼尔哈克的拐子马损失惨重,对于我们袖手旁观很有意见,已经派人来催好多次了,想要我们出动铁浮屠,还有北朝最近大肆调动兵马,蠢蠢欲动。”
无名睁开眼,看着挂在身后的巨大地图:“死字营全出,给我试试暗麟卫的斤两,给曼尔哈克说我们没人,铁浮屠要分散在各地要镇守城门,北朝还不能出兵,他们还没准备好。”
铁浮屠用来镇压城门,多蹩脚的理由,可无名宁愿让铁浮屠去守城门也不给曼尔哈克,给一个连仗都不会打的白痴,更何况现在很多部落都纷纷撤走,有的是因为屠城,有的是因为不能屠城。
无名不喜欢屠城,在他看来那些云国人还有更大的作用,活着的人比死去的尸体有价值的多,所以他一直在配合杜安山的柔和政策,用自己的名望镇压着军中一切不满的声音,而不管什么部落的草原兵都对无名报以最大的敬意。
“可惜那些拐子马了。”白脸有些遗憾的说道。
看着草原地图,无名轻哼道:“一盘散沙。”
旁边的白脸摇着纸扇点着头,看向身边沉默的男人道:“将军,很多人早就对努尔哈克不满,说应该由你当主帅。”
“无所谓,我只要草原的胜利。”无名淡淡的说道。
北朝有猛虎,草原有荒狼。
罗三站在路旁看着草原骑兵神气的走过去,刀被放在驿站,没了武器的罗三感觉怪怪的,平时连睡觉他都把刀放身旁。
可要替小道士打听消息,他只好独身出来,而且赵叶只给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
罗三打算去酒肆打探打探消息,顺着路走还没等他找到酒肆就先看到一个小市场,周围不时有草原人呢进进出出,看到罗三不由的露出怪异的表情,直到注意到他腰上挂着驿站发放的代表商队的小牌子。
罗三愣住原地,看着周围人用听不懂的话交谈着,看着在笼中的云国人瑟瑟发抖的眼神,从小孩到老人,从壮年男子到妙龄少女,一个个人被当成货物交易,草原虽然用着怀柔的政策,可奴隶市场的云国奴隶却从不缺少货源。
罗三有些明白路上行人的表情了,你的家人随时都可能被奴隶贩子看上抓走,他们只需要找巡逻的草原士兵随意安上一个罪名即可。
反抗,总有人不甘,但面对无数冰冷的刀锋和冷然的铁浮屠,无数豪杰倒下,草原的铁骑从未走远。
罗三想拔刀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带刀,草原人粗暴的捏开了笼中少女的嘴巴,满意看了看牙齿,跟健壮的奴隶贩子开始讨价还价。
罗三悄悄的离开市场,神色冰冷的走向驿站。
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翻滚,让他有些恶心,有些难受,什么可以止病?
杀人。
但商队仍在城中,杀人莫要气冲头。
迈入小巷,罗三停下脚步:“出来”
身后有人从拐角出现,身着儒袍,脸庞清瘦的少年看着罗三的腰牌一字一句道:“带我走。”
罗三盯着这个从奴隶市场开始就跟着他的儒生,罗三从他的眼里看到熟悉的味道,仇恨。
“好啊。”罗三灿烂的笑道,完全不似刚才那个冷着脸的少年,瞌睡时正好有枕头。
儒生本来都打算解释一番,听到罗三爽快的回答的愣在原地。
近了丰都莫想出,外面村庄的人想进丰都很简单,只有一个条件,当三个月苦力,若是带着老弱病残还要再加,并且之后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即使混进了奸细,在这样的情况下打探情报也是艰难无比,更不要说加上连坐制度等等惩罚。
当然也有一些潜伏已久的暗麟卫每日跟着死字营斗智斗勇。
但想要出去,难上加难,每天出去打理田地都要跟着好几个草原兵,连运送粪便都有专人负责,更别提无事出城了,整座丰都就是一座被困死的城池,一座草原牧场。
但仍有很多人想进城,因为在外面,他们更加活不下去,丰都之内好歹能活命,诸城之外,哀嚎遍野。
儒生深深的拜了一礼,抬起头,流着泪,看着罗三充满老茧的双手道:“先生大德,当受一拜。”
同是无家人,相对泪无言。
书生出死城,几度春秋之后,可否提笔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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