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诸有情常安乐,远离一切仇与怨,愿诸众生获安乐,一切愿望皆成就。
青帘红檐。
帘悬鹿角。
八名军士一低身,将小轿子担了起来。
就要起程。
许鬼见状,在百里坡上大叫。
“李老狗,站住,再让他们前行,我就出杀招!”
李将军的回答是——拔出一把银色的大刀。
许鬼双铙击鸣,一道金光射向最前面的轿夫。
李将军在马上纵身跃起,挥刀扬起一道银色刀风,挡住金色的铙光。
许鬼双铙连击,数道金光连续飞射。
李将军银刀连闪,也划出数道银风截击。
随后,他落定乌骓。
“许鬼,你铙钹用得虽好,却只适合去做个社拜鼓乐的乐手!你因嗜赌,做不成将军,若是今天,你不用旧弓,射断鹿角,就连这水贼当家的,都不配再做,因为你是个懦夫,不敢面对当年的失败!你不敢做旧弓的主人,又凭什么自认盼盼的旧夫君!”
“寒潭崖水寨的兄弟们,你们愿意让一个胆小鬼,心中有愧,不敢证明自己同样一箭可以射断这右角的人,当自己的大当家的吗?”
水贼们无人应声。
李将军说得不无道理。
水贼们也希望,许鬼能证明自己当年失败,不是因为技不如人,只因施老鬼鬼诈。
这样,他们在这样的大当家手下做贼,也有贼风,有贼面。
许鬼收起双铙,仍旧驻马不语。
施岗此时发声,“许鬼,若当年我不射出那一箭,你是否也能如我一样,一箭射断鹿角!如果在这里,你不能证明你也有同样的本事,我施岗到此时也认为,你输得理所当然!世上的人,包括你手下的兄弟,也同样的看法,认为你就是技不如人!而且,我同意李将军所言,你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许鬼象中魔了一样,碎碎念着,他身边的贼丁都担心地看着他们的大当家。
“说得好,你们两个说得好,“不认旧弓,如何认旧人……”!”
他抬起手,指向两个拿着布包的军士。
“且慢送还,把弓拿来,我就用这旧弓,射这新角,救这旧人!”
唐云听后出言,“用这旧弓,射这新角,接这新人!你许鬼十一年前,未给盼盼名分,现在你身在草莽,己不受世间凡夫俗法约束,自然要给了盼盼名分,寒潭崖水寨中不需要一个歌妓,而是需要一个压榨夫人,寒潭崖的兄弟们,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你们是要你们的大当家,接回去你们的寨主夫人,还是接回一个歌妓!”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
坡上坡下,官兵水贼,同时呐喊!
施岗也颔首相应。
他心中也是同样的意思。
“用旧弓,射新角,纳新人!”
百里坡下,小轿之中。
一个女子听到这句呼声,发出一声悲哭。
只是这声音被众人的喊声遮盖住了
然而,就在轿旁的李将军却是听得明白。
他急忙俯身在轿窗边。
“盼盼,你可还好,你没事吧?”
她有什么事呢,她只是喜欢……
她等这句“纳新人”,等了太久太久,太长太长的时间。
己经不止是十一年……
许鬼似乎也听到了轿中人的哭泣。
他迅速挽弓在手,又连弹数次弓弦。
“施老鬼,十一年了,我十一年没有用弓箭,但是十一年后,我一样自信,可以一箭射断那鹿角,你当年能胜,只是我不如你心机多端罢了!”
他从贼丁的箭袋中抽出一只长箭,左右细看,又正了正尾羽。
拔了片草叶,顺手扬出。
草叶飞舞了几下,落在几步开外。
坡上有风,却不是很大。
“施老鬼,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风!”
施岗在枷中点头,“正是!”
说着话,许鬼搭箭弓弦,拉开强弓。
“吱——吱——吱——”
箭头闪着光芒,遥遥指向小轿帘上的鹿角。
大黑马久经训练,立得向铁铸一般。
人马不动如山,弓箭一丝不颤。
这种气势,己然绝非普通的箭手。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一箭飞出之时。
许鬼放下了弓。
“许鬼,你就是个懦夫,这支箭太过沉重,稍不如意,你就会再输一次,不仅输了你前半生赌将军的虚名,也输了你后半世这江湖上的薄名,输了这一箭,你这一辈子都输得干干净净!你不敢射这一箭!”
李将军在坡下嘲笑。
“李老狗,我非惧射,而是不敢射!”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连坡上的水贼都笑了。
唐云说,“许鬼,惧射,和不敢射,有什么分别!”
许鬼却不恼怒,分解道,“那鹿角挂于帘上,我若一箭射出,射断鹿角容易,若箭力过猛,会射穿帘布,伤到里面的盼盼,所以并非惧射,而是不敢射!”
众人闻言,齐齐恍然。
诚如是言。
一箭射出,透帘而入,盼盼凶多吉少。
李将军在坡下哈哈大笑,“这是盼盼的意思,盼盼立言,贱奴失落将军,十有一年,蒙将军不弃,仍念旧情。然贱奴数度蒙尘,实在无脸再见将军,故设此局!若将军不射,则将军当年己输奴家,今天将军又输奴家,奴家无再生之理,回堡之后,将军复想盼盼之时,当去祭奠——铃音堡下三尺黄土。若将军一箭之下,盼盼殒命,说明前缘己尽,天不容情。若一射之威,盼盼无伤分毫,是天意成全贱身之志,盼盼仍持旧誓,以侍将军。”
官兵贼匪,坡上坡下,一众所有,闻听此言,暗暗皆道,此盼盼者,果真天下一奇女子!
若一箭得中而不伤。
如此,可保李将军之威名。如此,可灭当年许鬼之羞耻。如此,可正盼盼自身之节名。
以身命相搏苦悲的命运,此女绝非常人。
难怪施岗都身心催折,许鬼对她十一年不忘,李将军也拜裙成痴。
非以容貌绝天下,而以微躯慑世俗。
唐云听了这番话,手心额头全是汗,看起来他比许鬼都紧张。
如有闪失,盼盼也会绝命箭下。如果不射,盼盼也自不生还。
如何是好?
唐去在唐氏百科中紧急搜索着破解之法。
唐氏大脑小脑全速开动。
如何是好?
施岗也紧张不己。
“这一箭发出,即不受控制。要事先通过力道控制,则是万难——不贯箭力,鹿角难断,若可断鹿角,破一帘布,如穿薄纸,如何收住,不伤箭后之人?”
这两个当年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时之间难以转圜,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许鬼在马背上如坐针毡,施岗不停的摸着他花白的髭髯。
忽然,人群中一声喊,“我知道如何能射断鹿角,又不射伤盼盼了!”
众贼闻言,急寻此声来源。
并没有人。
只有丑子哈哈笑道,“小猴兄弟,你知道办法?”
贼众才发现,发言地是兽笼中的那只黄毛猴子。
确切的说,是狒狒。
一旁囚车上的施岗急忙问道,“小兄弟,这个时候就不要兜圈子,有办法快说来我听!”
唐云挠了挠猴毛,搭着两爪,“没错啊,帅哥、施大人,就是我,我有办法!”
丑子在一边阻拦着施岗,“施老鬼,有办法也要说给我们大当家的听,你听管什么用,在囚笼里好好呆着!”
唐云却阻拦住他,“帅哥,要想成功救出盼盼,此事还真需要施大人的配合!”
许鬼想破了头,也不知该如何,只好纵马过来,倾听一只猴子的见解。
唐云看了看许鬼,“要我说出救盼盼的方法也可以,不过要先放我和施大人出来!”
许鬼逼问道,“把你俩打入囚车兽笼,不只是作戏,如果救不出盼盼,我许鬼可没说一定放你们生路!”
“知道啦知道啦,你这个许鬼有些事好象很精明,可是头脑好象经常不灵光,我说的方法肯定行!”
“来人,把他俩从囚笼中放出来!”
贼丁上前,放出了二人。
从狭小的兽笼中出来,顿觉世界都无比轻松。
被关得腰酸腿疼。
活动活动筋骨,伸伸懒腰先。
……
施岗就更惨,从囚笼中出来,拿了大枷,但是没有除去脚上觉重的铁链。
施老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顶枷站在囚笼中,只能站在那里。
全身僵硬,双腿己经麻木。
这只是披枷三天……而且水贼们没有给他使坏。
要是在把囚笼弄高,足不能踩实下面……
许多人这样站了一些日子,活活累死。
幸好施岗是个武将,身体强健,歇息半晌,渐渐恢复了一些。
许鬼己经急不可耐。
他不住的催促着唐云。
“你这只猴子,是不是想出来透透气,故意在耍滑头,戏弄你许爷爷!”
“快说,快说!”
一众贼丁也敦促着。
醉客狒狒却不着急。
他看施岗差不多恢复了行动力。
向丑子说道,“帅哥,你的蜂蜜水还有没有?”
丑子听到帅哥两字,比喝了蜂蜜水都觉得甜,从腰间拿出水壶,“有呢有呢,我早上刚刚又泡了一满壶,还没有喝!小猴兄弟,你要喝?”
唐云指了指施岗,“我先不喝,给他喝了吧……”
丑子这下可不高兴了,“这么好的蜂蜜水,怎么能给那个施老鬼喝!”
“要想成功解救盼盼,需要他的帮忙。他这三天吃喝粗鄙缺乏,体力不济,给他喝了吧,让他缓解一二……”
听到唐云这样说,许鬼对丑子点点头。
“丑子,听这猴子的话,给施老鬼送去。”
施岗接到水壶,打开壶嘴,慢慢饮了一口。
“呃……”
这一口水,仿佛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又饮了半壶。
双手扶膝,站了起来。
“小兄弟,我没事了,有什么好方法,当着我和许鬼,尽管说出来。如果需要用到我施某,我一定尽全力配合就是。”
唐云听到施岗的话,也双手拍了拍狒狒膝。
“你们两个老儿,亏得还是当年的将军,却忘记了自己的本事……”
一句话,说得许鬼和施岗都不明所以。
“当年你们射角为赌之时,最后一局,以盼盼做注,许鬼,你是如何输的?施大人,你是如何胜的?”
听到这里,施岗看着唐云,“不错,不错,这方法或可一试,只是仍是太危险,人毕竟不同于鹿……”
许鬼却是一头白毛,完全不懂二人在说什么,急得他直跺脚。
当他跺下第二十脚的时候。
施岗对他说道,“许鬼,当年你欲射断右角,是我横出一箭,将你的箭中途击落,所以我胜你败!”
许鬼方才如梦初醒。
“好,好,此次仍故技重施,你我各射一箭,在一箭射断鹿角之后,另一箭及时将前一箭击落震开!这个方法好,但是不知李老狗是否同意!”
他大声喊着,“李老狗,百里坡重现当年射断右角之事,是否也一如当年,可许这施老鬼配合!”
李将军答道,“既未禁止,当是使得!”
许鬼过来拍了一下施风的臂膀,“施老鬼,此次全靠你我配合,若有闪失,不止是你我的声誉受损,盼盼还可能失命!所以我们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你可有把握。”
施岗把手心翻到手背,看了看。
许鬼不满道,“有没有把握,你倒是说句话!”
施岗哈哈笑道,“我不是说了——易如反掌!”
“好,施老鬼,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次,你来射角,我来震开你的箭!”
“许鬼,那你可有把握!”
许鬼从身边的草丛中摘下一片草叶。
施岗点点头,“信手拈来?”。
“好,那给我一张好弓,一只利箭!”
丑子挤上来,把自己的弓箭送上,“看看我这弓箭可还使得?”
施岗拿过来试了试,点了点头,“虽然一般,不过准头应该不错!”
“那是,我娘说了,这是我爹当年上阵杀敌时用的弓箭,因为他在弓手中战功优秀,被提拔成了百夫长,并且当时的许将军,赏了他这张弓呢!”
说着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施岗点点头,“你爹好样的,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用这张弓!”
许鬼、施岗各持弓箭,来到百里坡最高处。
这里视野开阔,坡下小轿,看得一清二楚。
那青布帘前,挂着一只鹿的右角。
二人重对此景,各自望了望对方己有花白的须发。
相对一笑。
基情满满。
这是当年一同征战的信任,是后来苦难奔波的悟见。
许鬼率先圆拉弓,箭上弦。
屏息凝神。
施岗也展臂扯弓,箭指目标。
坡上坡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二人的每一个举动。
醉客狒狒直直的站着,站得比人都直。
那是因为,他的尾巴杵在地上。
水贼们也都把刀剑柱在地上,鸦雀无声。
这里有数百名水贼,然而此刻,静得能听到池沼边蜜蜂飞舞的声音。
当年这样的一射,来去百万金,死伤上千人,陷落三座城。
如今还是这样的一射,关乎轿中一个柔弱女子的生死存亡!
当年那一箭射角,成为了至今为人乐道的传说。
今天,众人都在等待,另一个一箭射角,将被封为神话传说。
百里坡宽阔不过百步。
坡顶距离小轿,百二十步。
百二十步内,有三位景元王国内过去、现任的镇关将军。
这样的情景,过去只会在大会战发生之时,才会出现。
而今,他们都为了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里。
那个女子,叫做——盼盼。
盼吉祥……
盼团圆……
盼富贵……
盼平安……
盼望人心无隔……
盼望人间幸福安隐……
盼望人人能大展宏图……
盼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单的两个字,多少思念,多少悲欢……
此刻,所有人的心愿都是,愿盼盼,能得所盼……
又一对黄色的蝴蝶,翩翩起舞,飞过百里坡前。
然而在众人眼中,它们根本没有动。
许鬼、施岗眼中,它们却在动。
这象一个发出的信号,象战士冲锋的号角。
“彭!”
“嗽!”
两张弓几乎同时激发,两支箭几乎同时离弦。
……
众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一些人紧张得反而捂上了眼睛。
另一些人坐在地上,揉着胸口。
唐云己经忘了自己的存在。
好象他也化身成一支箭,在追着那两只箭在飞射。
刚刚飞过的两只蝴蝶,又转了回来,挡住了唐云的视线。
他愤怒焦急的用手挥舞着驱赶。
己经晚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箭呢?
帘后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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