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刚吃过早饭,老驼子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屋,气喘吁吁地说:“哎呀,可吓死老头子我了。”
“怎么回事,大伯,您慢慢说。”鲁智深忙扶老驼子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递上。
“我想给你们吃的好些,今日到潭州城里采购些肉菜,没想到官府正在抓驼子,凡是驼背的罗锅子,见一个抓一个,都给抓到大牢里了,我问为什么,人们说一个罗锅子把打死了一个金人,金人告到官府,让官府把这罗锅子抓到,如果一个月内抓不到,让潭州县官偿命!
这县官可着了急,不管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不管男的还是女的,凡是罗锅子都被抓到大牢里,让他们过目。
如果他国人证明他不是杀人凶手,家属要交罚银二十两才能赎人。瞧,这官府多黑啊,别人欺负百姓,官府也借此发财……”
“真是可恶!”鲁智深骂道。
“这还是好的呢,交二十两银子好歹留条命呀。听说那帮人也在满处找罗锅,见一个捅一个,潭州城里城外,已发现十几具罗锅的尸体了。”
“潭州知府,知县也不管?”鲁智深问。
“他们哪有那个胆子,他怕还怕不过来,哪敢管几个驼子被杀……”
“您怎么跑回来的?”鲁智深又问。
“我一听这话,忙把筐背在后背,筐里又装了捆大葱,让葱叶遮住驼背,这才跑了回来。”
“这么厉害?”不知何时,依依也走出屋,来到他们面前问。
“可不是,厉害着呢,见罗锅子就杀,见罗锅子就抓,整个直隶都发了通告。你们呀,今夜里趁天黑赶快离开吧,以免危险。”
“可是她伤势未好,我又是个罗锅子,半路让人认出抓住怎么办?”鲁智深问。
“你也弄个筐,和我一样,筐里装上我买的葱,用葱叶遮住后背,趁着天黑蒙混过关。”老驼子想了个主意说。
“倒是个办法,但是太麻烦。大伯,您和我进屋,我叫您个办法,把我这驼子给治了行吗?”鲁智深对老驼子说。
“怎么个治法?”老驼子感到新鲜,但还是随着鲁智深进了屋。
依依在院中等了一会儿,冷风嗖嗖,吹得手脚直发抖,脸蛋冰凉。刚想进屋暖暖,便听老驼子住的屋门打开,和一个青年人走了出来。
她继续往屋里张望,空无人影。等到驼子和青年走到面前,不禁问道:“我家那驼子呢?”
“这不就站你面前呢吗?”老驼子笑笑说。
依依听了老驼子的话,这才回过头细看来到身边的年轻人,只见这青年一字眉,大扁鼻子,大阔嘴,不是那驼子,又能是谁。“你,你背上的罗锅呢?”依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位年轻人。
“我呀,背上的驼让大伯给治平了。你看,我现在能站直身,高些了吧?”鲁智深一脸淘气的样。
“大伯,你真把他的驼背治好了?”依依扭身问向老驼子。
“治好了,治好了。他就站在你面前,你看他背还驼不?直溜溜的,像根高粱杆。”
“您能把他的驼背治好,为什么不给自己治治啊?”依依问。
“这,这……”老驼子结巴起来。
“我年纪轻,骨头没长瓷实,可以治。大伯年纪大,背上的骨头都长实了,所以治不了了。”鲁智深接过话茬,解释说。
“你是怎么给他治的,大伯?”依依十分好奇,问老驼子。
“这呀……很简单,让他趴在炕上,给他吃上一粒药丸,然后在他背上踩,几下便给踩直了。”老驼子说。
“真的?”依依半信半疑。
鲁智深找老驼子买了匹毛驴,让依依换上女装,把头发盘成发髻,套上红棉袄,自个背上包裹,就出发了。寒天冻地,小路人稀,路上这对青年,男人牵着头驴,驴上骑着个穿红棉袄的女子,倒像一对刚过门回娘家的新人。
依依骑在驴上觉得挺舒服,自己骑驴,驼子跟班,虽然现在背直了,仍是很有意思,顺口说道:“驼子,你瞧咱们这行走,像不像个财主家的小姐带个奴仆串亲戚?”
“不像!”鲁智深说。
“不像,像什么?”依依奇道。
“像新过门的媳妇,和姑爷回娘家。”
“你,你胡说什么……”依依一阵心慌,脸红的紧。
“怎么不像呢,你骑在驴上,穿件红棉袄,头盘发髻,不是新媳妇的样子吗?大姑娘哪有盘发髻的?”鲁智深一边笑,一边用细树枝轻轻抽了一下驴屁股。
“你个坏小子,话到你嘴里总要变味,你哄着我把头发盘在了后面,闹了半天是在这儿占我便宜呢,怪不得你背后长包!”依依笑骂道。
“等等,别骂了。”鲁智深察觉有异,忙说道。
依依骑在驴上看得远,抬头一望,只见六七个官兵手拿长枪大刀,排着队迎面走来。
“干什么的?”那为首的官兵见他二人走来,大声喝道。
“过路的!”鲁智深回答。
“站住,检查一下!”那为首的官兵又说。
鲁智深和依依只得停住。“班头,不用看了,县太爷命咱们找的是个驼子和小白脸,这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小媳妇,对不上……”另一名官兵说。
可那个班头仍从腋下取出两张画像,对照鲁智深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又摇摇头。“班头,走吧,怪冷的,他们有本事,自己来抓驼子啊,凭什么大冷天让咱们受罪,走吧,班头!”又一名官兵劝阻道。
“走吧!”那班头想了想,叹道:“没有罗锅,再像,也不是……”说完带着手下走了。
等到那些官兵走远,鲁智深笑着对依依说道:“你看,我让你盘发髻对吧?”
依依没有说话,默默在想:这个驼子,人怎么如此精明,没出屋便知有人要盘查,让我头后盘个发髻,装作小媳妇的样子。刚才那些官兵果真认为我是他的新媳妇,冥冥之中,我与他是不是有缘?
我父亲半路遭匪人劫镖,他能施手相救,我和他押镖,他又能几次化险,我受了伤,他又给我解衣治伤,现在,我又装扮成他的小媳妇,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和他是不是让月老给牵到一块了?
那个鲁智深呢,我如果和这驼子有了姻缘,他这人今后我该如何相待。
依依想的一头乱麻,索性不去琢磨,少言寡语地骑在驴背上,行了一程又一程。夜晚住店,她因为和这驼子扮做小夫妻,便也住在一屋。
依依头一宿,怕这驼子越轨,一宿没睡,时时防备,但这驼子老实的紧,一挨枕头便睡着,一屋不同床,各睡各的。
第二夜后,依依边不防备了,二人也相安无事,几日后,来到平进地界,依依放了心,又扮成小青年模样,骑着驴走在路上。
二人进了平进城,走了七八天,都是小路,一路粗茶淡饭,没见些油水,鲁智深便觉肚子里素的慌。如今进了平进城,就像回到家一般,先给肚子喂点油水吧,鲁智深便和依依进了一家饭馆,要了几个菜,半斤酒,吃喝起来。
正吃饭间,屋门一开,进来三个黑布包头大汉。依依瞅了两眼,立刻对鲁智深说:“潭州路上,救咱们的那三个大汉来了,咱们过去谢谢人家。”
鲁智深刚要站起,复又坐下。
“你怎么了,快过去谢谢人家?”依依催促道。
“我原来是个罗锅,现在不是罗锅了,他们还认的出么?”
“救命之恩,你不谢,我过去谢!”依依不待鲁智深答话,手端一杯酒,径直走到那三个大汉桌前:“三位大叔,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那三位刚把酒菜要上桌,见一小青年过来敬酒,一看这青年眼熟,那满脸胡须的汉子立刻认出依依,忙说:“小伙子,你伤好了,那坨子呢?”
“他就在那呢,我叫他上来!”依依说。
“对,叫他过来,咱们一块喝两杯!”“驼子,过来!”那个宽脸盘没胡须的汉子和那个黑脸汉子相继说。
鲁智深见他们呼名叫自己过去,再推托已属不当,便立起身向那酒桌过去。
“呵,小子!”那三人见鲁智深笔直地走来,背上的罗锅不见了,皆大吃惊,好奇地看着鲁智深。
“驼子,你那驼背哪去了?”满脸胡须的汉子哈哈一笑,问道。
“被人治好了。”鲁智深支吾道。
“驼子也能被人治好?”那黑脸大汉问道。
“是碰到另一个老驼子,让他趴炕上,那老驼子在背上踩,把罗锅踩平了。”依依解释说。
“真的?如果罗锅一踩就平,那世上还有罗锅吗?”那宽脸没有胡子的汉子也笑了起来。
“真是给踩平的,你看见的!”依依有些脸红,争辩道。
“你见了,当着你面踩的?”那满脸胡须的壮汉又问。
“没有,他们进屋,一会儿功夫,等出来时驼背就直了。他告诉我踩直的……”
“嗨,甭管怎么弄直的,总之是好事。对了,小伙子,你伤好了吧?”那满脸胡须汉子问依依。
“好了,谢谢您关心。”
“这帮他国人,和人比武,输了就耍阴着,不光明磊落。还听说,你们走后,抓了不少驼背,还死了不少驼背,这些他国人都该杀,这狗屁官府也该杀,小兄弟,你们俩怎么跑来这儿了?”那黑脸汉子问。
“我们就是这儿的人,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啊?”鲁智深问。
“我们来找几个人,但又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地址。”那宽脸白净汉子说。
“你们找谁,说来听听,或许我们能知一二。”鲁智深因为他们救过自己,所以说道。
“我看你们也是血气少年,就问问你们吧。”那满脸胡须汉子压低声音说:“我们要找鲁远山和林常孝,不知你们知不知道?”
“林常孝,是我爹呀!”依依失声道。
“是你爹,太好了!”三个壮汉几乎同时说。
“鲁远山呢?”满脸胡须的壮汉继续问。
“鲁远山……死了。”鲁智深悲从中来,低声答。
……
出了饭馆,鲁智深一看门外栓的驴不见了,再看地上的橛子,橛子还在,只是上面连着尺把长的绳子。走过去瞧瞧绳头,已然被人割断。“谁这么不长眼,偷人家驴!”鲁智深骂道。
“算了,咱们先带三位大叔上我家吧!”依依说。
“你先和他们上路,我找一找驴再追上你们!”鲁智深说罢,便寻找起来。
县城不大,半饷便能走个来回,鲁智深从东头往西头走,果然在一家汤锅前,他那匹驴正拴在院里,屠夫拿着刀,磨来磨去,准备杀它。
“伙计,这驴是我的,你怎么把它牵这了?”鲁智深跨进院问。
“这驴是刚刚人送来的,我给了五块大洋呢,怎么是你的呢?”
“明明我从潭州买的,走了几百里路刚刚到这儿,我们吃顿饭,把驴栓饭馆门口,吃完饭出门驴就不见了。”
“这你别找我,找那个卖驴的小猴子去,驴是他卖的!”那屠夫站起说。
“哪个小猴子?”
“就是那个神偷啊,你是平进人吗,平进人不知神偷小猴子?”那屠夫反问。
“他人在哪呢?”
“当铺啊!”
“哪个当铺?”
“肯定去万豪当铺了,你找他去!”
鲁智深来到万豪当铺,在门口便被两名壮汉拦住了,其中一名问道:“干什么的?”
“找人。”
“找人不让进,如果进来当东西,请进。”
“好吧,就算当吧。”鲁智深答。
“当东西,你得先亮亮东西,光说不练的也不让进!”另一名大汉说。
鲁智深只得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璞玉,让这两人看了看,方才走进。
一进当铺,烟雾腾腾,一个个卧榻,侧卧着一个个大烟袋,鲁智深看了几个,年纪都挺大,许久,才终于看到个瘦小身材的人。
这可能就是那小猴子吧?鲁智深想起从前在狱中帮自己开脚镣那个小猴子,和这个小孩长得蛮像,都是十三四岁,于是叫道:“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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