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灭证邪宫,这些天白捕头就宿在府衙。一来督促捕快们练功,二来做好部署。
他正埋首勾出齐云峰的地形图,小马小牛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
白捕头吓了一跳,抬头斥道:“你二人就不能懂点规矩?连门都不敲?”
“头儿,出大事了。姜家大娘子叫人掳走了。”小马说着话,身子往旁边侧侧,露出香玉香梅狼狈且焦急的面孔。
“白捕头求您救救我家大娘子!”香玉香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捕头丢下狼毫,快走两步,扶起香玉香梅,吩咐道:“快!召集人手。”
来的路上,香玉香梅大致说了下事情经过。但她俩有伤在身,就由阿甲代为转述。
“姜大娘子今儿个谈成了一间铺面,心里高兴,就带着香玉香梅去逛夜市。她们仨喝完馄饨打算吃胡饼,遇上个迷路的小童。姜大娘子好心帮那小童寻家人,哪成想那小童带着她们到在后巷,十多个壮汉冲出来,把姜大娘子绑走了。我家郎君追去了……”
阿甲说话的当儿,捕快们都准备好了。只等白捕头一声令下。
“这个时辰城门都关了,人肯定还在城里。”白捕头略微沉吟,吩咐小牛,“去,到姜家报个信,悄悄的,莫惊动四邻。”
阿甲想了想道:“劳烦差大哥去丞相府走一趟,报与我家相公知道。”
白捕头扭脸瞟了眼阿甲,把小马叫到跟前细声叮嘱几句。
小牛小马领命出去。
白捕头带人奔往彩霞街后巷。
姜泳带着人赶到夜市,彻底傻了眼。
这个时辰,夜市正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姜泳坐在马上,遥遥望去,根本找不见自家侄女。
他们这一队人,明显不是逛夜市来的。在街口停了片刻,就引来无数人探究的目光。姜泳翻身下马,道:“分头找,务必找到福儿。”
东家发了话,护院们哪敢不尽心,纷纷下马,藏好家伙事。三两个一帮,汇入熙熙人流之中。
他们本就不是来逛游的,从街头到街尾,没用上两刻钟,匆匆走了一趟。
“二爷,没见着大娘子。”
“没有,我没也没看见。”
“许是回府了吧。”
众人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向姜泳回禀。
姜泳面色阴沉,心中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二爷,你看,那不是白捕头吗?”有人指着脚步匆匆去往后巷的捕快,小声说道。
“走,看看去!”姜泳领着人绕到后巷。
白捕头跟擅长追踪的捕快低声耳语。
“白捕头!”姜泳三步并作两步,边走边道。
“诶?姜二爷,你们这么快就得着信儿了?”
姜泳诧异,“我在外间收到风声,说是祝老六要绑了我家侄女。所以我……”
白捕头蹙了蹙眉。
姜泳立刻晓悟,“难不成,我家福儿出事了?”
“是。姜二爷,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白捕头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姜泳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听到最后,两眼发直,喃喃道:“祝老六这是要疯啊!就算两家有仇,他冲着我们姜家爷们儿来啊,作甚祸害福儿?!”
“姜二爷,你先别急。好在知道的早,辛郎君也去追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姜大娘子救出来了呢。”白捕头往好处劝。姜泳强打起精神,派俩人回府报信,剩下的跟白捕头的人合在一处。
辛夷跟在贼人后面,不敢缀的太紧。他怕贼人狗急跳墙,伤了姜家大娘子。而且,看这拨人行事不慌不乱,似乎早有预谋。辛夷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他伺机将衣裳扯成碎布条,挂在拐角或是岔路口的树杈上或是干脆抛在墙角。白捕头手下肯定有追踪高手,给他们指下路,也能少跑冤枉道儿。
那贼人晓得身后有尾巴,带着辛夷多跑了几圈。
天越来越黑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不过,天黑也有天黑的好处。
辛夷趁着夜色,虚晃一枪,佯装被他们甩掉,偷偷下了马,在后面尾随。
果然,那俩贼人放下心,又转了一圈,往城南跑去。
辛夷单凭两条腿,一点也不比四条腿的马跑得慢。
一则他心里记挂姜大娘子的安危,二则,他绝对不能把人跟丢了,若是跟丢了,说不定姜大娘子的命就没了。
辛夷一面跑,还得顾及着做记号,又得小心躲闪着,怕被人发现。
这一路,他那一颗心就好像在油锅里烹似得。又疼又酸,刺刺的难受。
城南贵言坊多是外来商户租住。鱼龙混杂,什么样人都有。
那俩贼人一直向南,穿过贵言坊,越走越偏,越走越静,到在一处荒地,正中有个两三间的小草房,四周长满了半人来高的杂草。
辛夷猫着腰摸过去……
“六爷,人带来了!”
祝老六单腿搭在条凳上,许是高兴,脚尖抖个不停。
“大毛,你们也太慢了,不就驮了个人嘛?你看看人家山子,早就来了。”祝老六下颌一挑,指了指旁边立着的十多个壮汉。
“别提了,后头有尾巴……”
祝老六一听,腿立刻就不抖了,“你作死啊。有尾巴还把人带这儿来?半道丢下去不就得了?”
“甩掉了,甩掉了。”大毛涎着脸,躬身说道。
祝老六嗯哼一声,又开始抖腿。
有人把马背上的麻袋扛到屋子里放下,大毛拿出匕首,挑开麻袋口。
姜妧手脚被绳子捆的结结实实,嘴里堵着破布。头发披散着,耳坠子早就不知去向,左脸乌青一片,额头上泛着紫红。
祝老六借着灯光上下打量,“呦呵,想不到姜家还出美人儿呐?”
话音落下,轻浮的笑声响成一片。
姜妧怕的不行,却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她昂起下巴,高傲的看向祝老六。
祝老六先是讥嘲一笑,“哈!还是块硬骨头!”
姜妧不惧不怕,死死盯住祝老六不放。
祝老六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骂道:“真扫兴!”
“六爷,您别恼。明儿一早把她运出城,卖给北地的妓寨,到了那地儿,用不了俩月,就把她调教的服服帖帖。”
祝老六腿抖的更快了,“好!姜泳要是知道自家侄女做那勾当,我看他还能吃得下饭!跟我抢!哼!我让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六爷,这小娘子水灵的很,反正也是卖去那地儿,不如咱们……”大毛吸了吸口水,伸手去摸姜妧的下巴。
姜妧扭头避开,就势躺倒,用尽全力抬脚蹬在大毛腿干上。
大毛吃痛,哎呦一声蹲在地上。
众人哄笑起来。
祝老六笑的声儿最大,“看看,这是头小雌虎。北地的爷们就爱吃这口儿。你们谁也不许动她,囫囵个儿卖更值钱!等回头拿了钱,我请你们去醉梦楼快活!”
“那感情好。”
“也不知绿意姑娘的脸好了没。”
祝老六面色黑了黑,喝道:“滚一边儿去,好了也不伺候你。”
“六爷,咱去那屋吃酒,酱肉烧鸡烤鸭都是现成的。吃饱喝足了,明儿去醉梦楼接着耍。”山子看看地上躺着的姜妧,犹疑道:“留俩人看着她?”
“看什么看?都绑成粽子了,她还能跑了不成?”祝老六嘴角一撇,扬手道:“喝酒去。”
他们走了,姜妧瘫软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真卖到北地,一辈子就完了。
姜妧越想越怕,越想越悔。
悔不该信了那孩子的话。她好心帮他,他却害了她。
姜妧使劲挣了挣手腕上的绳子,绑的死死的,纹丝不动。
完了,完了。
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不行就在路上寻个机会,自尽了吧。
姜妧打定主意,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她合计悬梁好,还是触柱好,破烂的窗子被人挑开。
姜妧瞪大眼睛,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一定是来救她的!
不用死了!悬梁和触柱死相都不好看。
窗子打开,辛夷纵身一跃,跳进屋里。他下盘很稳,落地无声。
辛夷朝姜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姜妧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绝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辛夷蹑手蹑脚到在姜妧身畔,拿掉她嘴里的破布,又将她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姜妧不敢出声,只一头扎进辛夷怀里,默默流泪。
辛夷轻轻拍了拍姜妧后背,俯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受伤了吗?”
姜妧摇头。
“能走吗?”
姜妧点头。
辛夷想了想。他自己对付那些人倒还可以。但真打起来,他怕顾及不到姜妧。
“好!他们人多,打的话,胜算不大。我带你逃出去。”
姜妧用力点头。
辛夷先从窗子爬出去,在外面接住姜妧。
姜妧顾不得手麻脚麻歪在辛夷怀里,踉踉跄跄到在马棚。
辛夷挑了一匹好马,把姜妧扶上马背,又将其余的马缰绳解了。拿马鞭狠狠一通猛抽。马儿们啾啾四散。辛夷赶紧翻身上马,带着姜妧朝城中狂奔。
祝老六等人听到响声,出来一看,辛夷和姜妧已经跑出去老远。有心想追,马都没了。
一群人追马的追马,痛骂的痛骂,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姜妧伏在辛夷怀里,猎猎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心定了,眼泪却是止都止不住,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辛夷的前襟浸的透湿。
辛夷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拢紧姜妧肩头,“你别怕,有我在,断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字字句句迎着风吹进姜妧耳朵里。
姜妧嗯了声,乖顺的点点头。
到在此时,辛夷也是一阵后怕。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
待他们跑回贵言坊,辛夷略略放慢速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妧,我单名一个妧字。小字……小字福儿。”姜妧声如蚊蚋,辛夷却听得清清楚楚。
“姜妧,福儿,好名字。“辛夷换只手揽住姜妧,轻声道:”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
姜妧嗯了声,从辛夷怀里挣脱出来,直身坐好。
“多谢辛相公舍命相救。”姜妧稍稍偏头,柔声说道。鼻音很重,且微微带着哽咽,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辛夷忙道:“你也知道我是舍了命救你?那你如何报答我?”
姜妧语结。
如何报答?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要让她以身相许?
可他,都是有心上人的人了。
姜妧神情冷淡,“我回去就给辛郎君立个长生牌,日日供养不辍。”
辛夷听出她话里带着醋味,心里有几分蜜意,“有件事,我得与你说清楚。”
姜妧扁扁嘴,垂下头,“辛郎君请讲。”
“让我牵肠挂肚的心上人,就是你。”
啊?
姜妧一愣,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辛夷。
一看不要紧,姜妧猛然发觉原来两人离的这样近。姜妧脸腾地红了,手足无措的转回头,盯着辛夷握紧缰绳的手。
他的手真好看。修长,纤瘦,骨节分明。
辛夷知她害羞,便自顾自说下去,“初次见你,是我回到都城那天。也不能说是见,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当时,我就想,这小娘子嗓音比蜜水还甜。”
姜妧唇角微弯,噗嗤一声乐了。
辛夷也笑,“真的,我没骗你。我真是这么想的。”
“再见你……”
辛夷絮絮说着,姜妧的心肠却一分一分冷下去。
她跟辛夷门第差的太大,根本不可能结为连理,与其空想,倒不如早早了断。
“翻过年,阿耶就给我买宅子了……”姜妧打断辛夷的话头,“阿耶和祖母都答应我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任谁都不嫁。辛郎君歇了这份心思吧。”
“福儿,我既钟情与你,就会一心一意。我这人认死理儿,你要是不嫁我,我就出家做和尚。咱俩倒是挺般配。”辛夷拿出死皮赖脸的功夫,俯在姜妧耳边小声说道。
呼出的热气喷在姜妧脸上,姜妧原本就滚烫面颊愈发滚烫。她只想躲开辛夷,躲的远远的。却忘了俩人是在马背上。身子一扭,险些掉下去。亏得辛夷眼疾手快,单臂拦在姜妧腰际,把她捞了回来。
“你好生坐着,要是摔了,我就得娶个瘸腿媳妇了。”
“你浑说什么?”姜妧气的大叫,转头朝辛夷怒目而视。
她方才窝在麻袋里,头发蓬乱的跟鸟窝一样,半边脸青着,额头还淤了一块,衣裙齐整,架不住脏的不像样。活脱脱乞索儿模样。
饶是如此,辛夷仍是满心满眼的怜爱,心疼的问她,“你头上痛不痛?待会儿回去用鸡子滚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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