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日暮时分，芦花飘飘，轻轻的，在风中飞摇不定，无根无欲，在这一片滩涂上只有这种淡淡的颜色，如同我心里淡淡的忧伤。远处的朱鹮在泥沙中寻觅着什么，认真而仔细。除了桃陵，这是山庄里唯一的一片靠水的地方。略抬手，我把玉萧放在嘴边，缓缓吸了一小口气，再轻轻吐出。一阵清扬的萧声自然响起，洋洋洒洒，舒缓切切。觅食的朱鹮被乐声吸引抬起了头，低叫一声，展开雪白的羽翅翩然而起，拖着红色纤细的双腿在空中盘旋，似乎留恋，似乎缠绵，既而随着萧声的跌宕起伏上下旋舞，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沾染了星点胭脂的苇叶。
这是娘亲教我的萧曲《归虚》，望着身旁的一小块墓地呆呆的吹奏着，在这茫茫的近水滩涂上，只有一块小小的墓碑倾听着我的心语。坚硬的清绝石上只刻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被人用剑生生刻下：爱妻脂了了之墓。
看着爹爹的手迹，我眼里流下泪来。泪水随着萧管滴落在地上，沙地上湿了一点圆形的小片。爹说娘虽然是剑客谷的主母，但她是个女子所以不能葬在桃陵中，她说她想葬在这儿，这儿有她喜欢的芦苇花陪伴着。每当想到这，我就心中恨恨。娘，你知道吗？爹爹不再是你在世时的独孤一剑了。
我心中一痛，猛的放下了萧管，厉声长啸，朱鹮惊叫着，拍打着翅膀远去。看着鸟儿渐渐远了，我不再狂啸，感到一阵落寞。这么多年来，爹爹从来都是要我按他的意志去做，可从来没问过我的感受。他说作为一名谷主就得掌握“通灵剑法”和《天命刑卷》，护卫谷中的生灵是谷主的职责，哪怕会失去生命，但也要用刑法来维护谷主的权力。可我真的烦腻这样的生活。
啸声刚歇，芦苇深处却穿来空灵的乐音，幻幻虚虚，悠悠荡荡，如同天籁之音，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像一块没有经过任何人为打磨的玉石在急流的冲击下发出的清脆自然之颂。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一切都酝酿着生命的的活力。
胸中登时一宽，我提气起步，朝着乐音发出的方向奔去。近了近了，娉娉婷婷，婀娜娴静，还是白色的素衣，还是黑亮的长发，发稍还是被丝带松松的系着，睁大了眼睛有些迷惑有些伤怨又有些眷恋的看着我，清音立时停了，她放下嘴边的芦叶，静静的看着我，我也静静的看着她。
“我认得你。”
声音像风儿吹过溪流带起的浪花，她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
“是你救了我吧，我认得你的味道，就像这里的芦苇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在这儿？”
“别人都叫我月牙儿，我醒来后房里没有人，想出来透透气，就到这儿了。”
“恩，月牙儿，你刚才吹的曲子真好听。是用芦叶吹的吗？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月牙儿恩了一声，把芦叶递给了我。我把芦叶放在鼻端故意夸张的深吸一口。
“恩。其嗅如兰。”
白衣女孩脸一下变红了。
“曲子叫什么名字？”
“《上邪》”
“谁教你的？”
月牙儿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我爹爹，可他已经死了。”
我心里怜惜非常，她抬头看着我，还是幽怨而迷惑。
“你是无妄阁的人吗？”
月牙儿点了点头。
“是血族害了你们的族人吧？”
“恩，爹爹说那些妖怪要我脖子上的玉坠。”
“我们的族人终究也要去杀血族的。”
“真的吗？！可我不愿……不愿你们去，连我爹爹都死在了血族王的‘灭灵鬼爪’之下，我真的不想再有人死去了。”
我笑了，转过身指着远处的墓地。
“看见那个墓地了吗？那里没葬的是我娘亲，她曾告诉我说，世间的一切都是从归虚中来的，终有一天也将回到归虚之中。死亡并不可怕，可悲的是我们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为了爹爹的承诺，为了剑客谷的万千生灵，为了我们的族人，我们一定要去战斗。不可避免。”
月牙儿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白净细腻的脸上再次泛起了红晕。突然，她轻轻的“喑”了一声，脸色瞬时变得苍白，摇摇欲坠，晕了过去，我赶忙扶住了，抱起月牙儿朝着山庄的方向跑去。
芦花纷飞，淡淡安详的滩涂上只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直到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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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姨，月牙儿怎么样了？”
风姨把月牙儿的手放回了被窝，指了指门外，我和她一起走到了门外，风姨把门带上了。
“你知道的，她受了血狼的致命一击，我用‘玄天针’锁住了她的心脉，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气息甚是微弱，像是失去了三魂五魄，靠我的能力根本没有把握治好她。”
风姨轻叹了一声，抬头看我黯然，又劝我道：
“雪儿，我们把这姑娘救了回来已经尽了心了，别太难过，如果在一个月之内她还没醒过来，就是荒神在世也难救，一切都要看她的造化了。”
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风姨摇摇头。
“少谷主，谷主在御剑厅等你，说有要事找你。”
有下人报道。
“知道了。风姨我去了，麻烦你好好照顾月牙儿。”风姨点点头，我转身离去了，心里还挂着伤痛，却又不知爹爹叫去我干什么。我跟着传话的下人进了御剑厅，看见爹爹正在与一个身着玄色风衣的人说话，看见我进来了，爹爹朝我点了点头，我便走近了过去，黑衣转过脸来，却是一张我重未见过的生面孔，蓝色的眸子，目光灼灼，但也透出十分的疲倦。左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左眼一直划到了左耳下方。他看见我，笑了笑，样子更添狰狞。
“雪儿，这位是从大荒外来的枯梦仙长。”
我深深鞠了一躬。
“枯梦仙长，这是小儿照雪。”
枯梦微微颌首，仍是面带微笑。
“刚进大荒就听人说了，少谷主少年英豪，只身杀死三眼血狼，不减其父当年只身杀大荒凶兽长牙彪啊！”
“哈哈！仙长客气了。”
爹爹寒暄了一番，我却只是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心里还是记挂着月牙儿。爹爹迷惑的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我。
“照雪，仙长认识那个月牙儿的女孩，此次从大荒外的华山而来，，就是想听听你救的白衣女子的境况。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仙长吧。”
我答应了一声，便详尽的把我遇见月牙儿以及救护她的事对这个穿黑袍的人说了，他一直静静的听着，仿佛并不太在意，直至我说到月牙儿现在还昏迷着，他陡然把眼睛睁了睁。
“你是说那个叫月牙儿的女孩一直昏迷，任何外力都无法使她苏醒过来吗？”
“至少风姨是这么说的，风姨的医术是大荒最好的。”
“恩。”
枯梦略一沉吟，转身朝着我爹爹微微点头。
“看来血族确实是在追寻无妄阁的紫玉晶，这或许就是导致狐族一脉惨招灭门的祸根吧，月牙儿的父亲与我有结拜之情，现在他被血族王所害，只留下一双儿女。女儿借助紫玉晶玉晶拣回了一命，却被紫玉晶吸取了三魂五魄，小儿子又下落不明，哎，荻殇，我来迟了一步，终身憾事。”
仙长长叹一声。
“独孤谷主，多谢你了。现在我想带月牙儿离去，离开大荒，人间的人气比这儿重多了，说不定能唤醒她被封印的魂魄，不知是否方便？”
爹爹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仙长难道没有听小儿说吗？月牙儿姑娘一直昏迷着，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如果仙长带她离开了大荒，恐怕她没有多少机会醒过来了。人间应该不会比这接近天界的大荒更易有奇迹发生吧”
“谷主的意思是……”
“为什么不让月牙儿姑娘在我谷中治好了，再随你离开呢？”
“可刚才贵公子不是说连大荒第一医师都束手无策了吗？”
“我们可以不用医术。”
爹爹紧紧的盯着枯梦。
“据我所知，枯梦仙长除了剑法通神，在人间还有华山玄圣之称，不知仙长是否可用法力将月牙儿的封印解除？”
“那都是人间的凡人给的虚名算不得什么，不过我确实有办法解除月牙儿的封印，让她苏醒过来，不过需要一些的平常无法得到的东西……”
枯梦很自然的看了爹爹一眼，语气不紧不慢。我听他能救月牙儿，精神为之一振，话语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我能找到！”
“不要打断仙长说话！”
爹爹瞪了我一眼，枯梦却转过头仔细打量了我，笑了。
“无妨！看不出来少谷主还是个有心人。嘿嘿，月牙儿果然命不该绝。”
我看他满有深意的看着我，耳根有些红。还是爹爹帮我解了围。
“仙长，你要什么尽管说吧。我一直敬佩无妄阁荻殇阁主是个磊落豪爽的好男儿，此番被害，我也十分痛心，定当竭力保住他女儿的性命。”
枯梦转过身去，朝我爹爹深深鞠了躬，爹爹赶忙还礼。
“我代荻殇谢过了。其实要我施咒倒是不甚难，但就是缺少外界灵物对魂魄的牵引，而紫玉晶又是千年灵物，非要天下至灵至宝的圣物开光收魄不可，就我所知，惟有阴阳老人所守的九色兽神的五彩灵血有此神效。”
爹爹登时皱起眉。此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爹爹随口问道。
“什么事？”
“谷主，房间都安排好了。”
是南宫错的声音。
“好，知道了。枯梦仙长，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寻找灵物的事我会尽快办好的。”
“那就麻烦谷主了。”
和我一起进来的下人领着枯梦出门，离去时他还看了我一眼，随即便跟着南宫错去了。整个御剑厅就只剩下了我和爹爹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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